“哦不,不是,我……”母亲也不在身边,崔玉婕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后身边的一个嬷嬷就劝,“姑娘,你可想清楚,这等恩典可是难得一见。你是官家小姐,一进宫就是女官,万一造化大了,得了陛下恩宠,那就更……”
“嬷嬷,慎言!”皇后打断了嬷嬷的话,不过,皇后倒是不生气,还对崔玉婕说,“先进宫做个女官,至于那更大的造化,就看你自己了。若是崔姑娘没有异议,就这么定了。来人,带这位姑娘下去,换身新衣服。”
崔玉婕还没完全想明白,就被几个宫人带着去了给她安排的住处,不一会儿,宫人们七手八脚就给她打扮好了。
揽镜自照,崔玉婕一看,浅蓝色松江府细布衣裙,头上一根玉簪,几朵珠花,看着倒是清爽,和自己平日在家的打扮差不多。只是她有些担心,“见陛下,这样会不会……太素净了些?”
宫女边给她整理衣服,边告诉她,“陛下不太喜欢那浓妆艳抹的女人,又崇尚节俭,宫中如今偏好素衣,姑娘这么穿着显得雅致。”
“哦,这样啊。”听着宫人说着皇帝的喜好,想到晚上要给皇帝弹琴唱曲,崔玉婕突然不安起来。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是那想法似乎有些匪夷所思。崔玉婕自幼就知道自己容貌寻常,家中从没打算过让她进宫。
现在不光进了宫,皇后还要让她留下做女官,还提什么“更大的造化”,……她不由想起那天在宫宴上远远看到的皇帝的样子。
皇帝如今正值年富力强的时候,相貌堂堂,举止儒雅,自有一种天家威仪。当初她虽然只看了几眼就低下头,但是天子留给她的印象却是非常深刻。宫宴后的几天里,她不知为何就总在家里想着,今后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就要面见天子了,想到这里,她就不由脸红心跳,又怕宫人看出来笑话,就假装低头整理衣服。可是瞒得过别人,瞒不过自己,她只是想了想皇帝的样子,就已心如擂股。
当天晚上,皇帝来到了凤仪宫。
帝后二人用过晚膳,皇后就跟皇帝说起,“闲来无事,不如让人上来弹奏一曲可好?”
皇帝允了。
于是,崔玉婕就就走上前来,开始了她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天子面前的弹奏。
她不敢直视天子,就略微低着头,弹过了前奏,开始唱道,“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韵依依……”
皇帝乍一看到弹琴的女子,竟然惊到站起,眼中光华迸现。但是,当崔玉婕开始歌唱,他的目光就黯淡下去,人也缓缓坐下。
没等唱完,皇帝抬手,“好了,下去吧。”他身边的喜公公也朝着崔玉婕的方向甩了甩袖子。宫人们看明白了意思,就赶紧撤下了琴,把面色苍白傻呆呆的崔玉婕扶了下去。
皇后本来看着皇帝惊起,还以为这次能成,哪里知道,这姑娘也是个不中用的,曲未弹完,就被皇帝撵了。
但是皇后还是不甘心,就微笑道,“这个姑娘是崔侍郎家的嫡长女,十五岁,自幼喜好弹琴,她又仰慕陛下,不如就留在陛下身边做个侍女?”
“皇后费心了,不过,不必了。以后都不必如此……赝品罢了。”皇帝的神色淡淡的,显然是没什么兴趣。
“赝品”一词让皇后微笑的面容绷不住了,那笑容终于破碎了。她有些委屈地说,“檀香已经走了十年了,陛下,您也可以放下了。天下不止她一个能为您尽忠,也不止她一个能做您的红颜知己。臣妾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不想看见陛下苦着自己。”
皇帝皱眉,“皇后多虑了。”
皇后却一点不觉得自己多虑,她语气沉重地说道,“自从……陛下就很少踏足后宫,这么多年都没有大选,后宫里一直都是那些老人,多是潜邸时候就跟着您的。这些年,臣妾也为陛下留心着,环肥燕瘦,各色女子,臣妾都曾为您物色过,奈何就是入不得陛下的眼。臣妾也不知在陛下眼里,红颜知己是什么样的。难得这个姑娘喜欢弹琴,又生得有几分像当年的那位。臣妾就觉得,兴许这崔家姑娘能合了陛下的喜好?臣妾这一番苦心,只有自己知道罢了。”
说到这里,皇后还啜泣起来。
皇后身边的嬷嬷也趁机插话,“皇上,这宫里啊,也就我们家娘娘这么苦心地操劳,只为了皇上能高兴。娘娘可是半点私心都没有啊!”
“下去!”皇帝脸色不好了。
皇后一摆手,伺候的人都下去了,只剩下了帝后二人,这天下最尊贵的夫妻。
两人在桌边对面而坐,却相对无言。
最终,皇后忍不住啜泣着说,“这都多少年了,陛下还记恨臣妾吗?”
“皇后多虑了。当年的事情,朕又不曾怨你。”皇帝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皇后却明显听出了敷衍,这些年了,天家夫妻间一直隔着那件事,隔着那个人,不曾好好交心。皇后已经忍无可忍,她今天一定要把话彻底说清楚,也逼出皇帝的态度。丈夫冷淡自己十年了,也没个明白的理由,这还算夫妻吗?!总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一辈子过去!
“陛下,自从檀香姑娘被太后沉了井,您就添了心病,您为了她的死纠结了这么多年了,太后都死了,您还过不去吗?!”皇后破釜沉舟地质问。
“够了!朕早说过,此事不许提起!”皇帝脸阴沉着,似乎不明白皇后为何突然发了疯,非要纠结往事。
可是,一贯贤德的皇后偏不听了,带着些愤恨说道,“就因为太后过世前跟您说了句,当年是从我这里知道了檀香刺杀老国舅的事。您就信以为真,这么多年冷落臣妾!臣妾太冤枉了!臣妾没有啊!臣妾难道不知道陛下离不得檀香照料?做这种事情,对臣妾有什么好处?她只是个婢女,臣妾还需要忌讳她什么?有个合陛下心意的人伺候着,那是为臣妾分忧呢,臣妾哪里不能成全了?!陛下可还记得,臣妾也是不止一次跟陛下提过让您收了那丫头呢!臣妾若有私心,何必如此?!”
这一番话听着合情合理,奈何却依旧打动不了君王的冷心冷清,他起身要走,不想听了。皇后却不依不饶,上前扯住皇帝衣袖,“陛下莫走,臣妾今日便要跟陛下要个公道!陛下这样不清不楚,就判了臣妾的罪,这对臣妾何其不公啊!”
皇帝头也不回,就直接甩了衣袖,“你什么心思,只有你自己知道。朕不说,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想说。再对下去,大家脸上不好看。你是太子的母亲,朕希望你把两个皇儿照顾好,把后宫管理好,其他的,……朕是个帝王,尚且有不如意之时。你又何必责备求全?!”
说完,皇帝龙行虎步就出去了,守在门外的喜公公和大内侍卫就赶紧跟上。
皇后呆立门内,如此失态的哭诉,可还是没有让皇帝动容,恢复以往的情分,反而差点撕破脸。
陪伴多年的老嬷嬷悄悄地进来,看着皇后失魂落魄立于当地,肩膀都塌了下去,心下不忍,就劝道,“娘娘,您毕竟和陛下是多年夫妻,又生养了两个皇子,这地位稳稳的,就算陛下……来这边的脚步少了些,可其他宫里也没怎么去。陛下操劳国事,自来如此,也不见得是故意冷淡娘娘。您只要一如既往把后宫管得安安稳稳,陛下自然知道您的好的。那些……陈年往事,就让它过去吧,何必还要提起?”
“话是这样说。”皇后被嬷嬷扶着坐下,不甘心地说道,“可是这件事,就像一跟刺,一直扎在我心里,不拔去了,就隐隐作痛。”
“娘娘,陛下说了,不许人提那位。娘娘忘了,当年为了那位的死,皇上雷霆震怒,以谋逆之罪将太后身边跟了多年的那几个都杀了!亲自下手把那位填井的两个太监可是千刀万剐了!这还不算,那几个死了的,还牵连全家流放。太后娘娘立时就气病了,还不吃药。可您看陛下心软了吗?陛下硬是亲自动手,给太后娘娘把汤药灌进去,还说是尽孝,不能由着太后胡闹。太后心里气苦,没半年就……您何必要触逆鳞呢?或许再过多少年,陛下能跟您坦然地说起当年事。可现在,还不是时候。陛下不光是您的丈夫,更是君王。”
想起当年太后的下场,还有太后娘家被皇帝抓住错处,被迫举家迁出了京城,回到老家去,皇后脸上就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