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她被大马蜂蜇了下腕子,他心头跟着疼了大半个月,彼时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年长识事儿了才清醒过来,有个人能让你时刻惦记着,她一愁一乐都是自个儿身上的一疼一痒,这大概就是世人众生所追逐的情爱罢。
其实说白了,就是嫉妒。
“那丫头是叫湛湛?”被这么直通隆地质问,诚亲王也不恼,不咸不淡地乜起眼,一面抬手收紧领口的襟纽,“我跟她外祖是旧识,借宿他们家那回见过她,没听说你们俩也认识,原来大家都是熟人儿。”
见过一回就称得上熟,诚亲王显然对熟人的概念没有那么严谨的认知,郝晔听着渐松下心,至于湛湛为什么送他荷包,当中的缘由可以慢打听,眼下再拖下去,敬亲王搁一旁可就得炸了庙了。
“......不是,我说你们俩有完没完?!私房话咱留着以后再说成不?!爷爷我都冻出屎了!”
作者有话要说:纠结让谁当男主?∑(?△`)?!
第10章 龙去颜歇(十一有添加)
帘外雪潺潺,伴着提轿太监们靴底擦在雪地里的声音,在宫道里绵延回响,敬亲王的打呼声跟着响了一路,半晌骂骂咧咧打了一喷嚏方止住,一面擤着鼻子冲着轿外问:“欸?老三,你俩人刚难分难舍穷说什么呐?拉扯那么长时间?”
雪风打帘缝里窜进,允颀随意把玩着手里的荷包,囊口处绵长的流苏低垂,一摇一摆伴着风把膝头落满的雪尘掸得纷落。
“没什么,八成是怕我在皇上跟前拉老婆舌头,管我这要了一保证,不再跟他计较侍卫处的不周。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你也甭再满世界吆喝,说实的,还是咱们哥俩儿不占理儿。”
“呦呦呦!”敬亲王讽笑起来,“咱们诚三爷今儿怎么转了善性儿了,你跟那小子到底什么关系?怎么不把人聘你家里去啊!”
允颀懒得搭理他的阴阳怪气儿,“我倒是没什么,是怕二爷在老佛爷跟前吃亏。”
一提太皇太后,敬亲王立马收了声儿,下了轿立马拉他到背静地方商量,“老佛爷她老人家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揪着死理儿能把人给埋汰没了,呆会儿进去,你可得帮着我圆说圆说。”
见他搭着眼不接话,诚亲王急了:“欸!我说,老三你有没有良心,若不因为你,我能跟他们杠上!?”
允颀摆手让他别慌,正眼见一溜儿太监碎步轧雪出了养性门,他见空低应了句:“到什么地方说什么话,二爷还用我帮着支应?”
打头一中年太监,太后慈宁宫总管梁仙儿垂手迎近,一正顶上的剪绒红缨帽儿,甩了甩袖子打千儿,“奴才梁仙儿给二位爷请安了,二位爷吉祥。”
敬亲王咳了声,挺了挺肚子叫起儿,“这阵儿没进宫,眼巴前照顾不到,两位老主子可还好?”
梁仙儿躬身比手迎着两人过了伴戏楼,笑道:“劳二爷您惦记,太皇太后,太后娘娘都好,昨儿听说二爷跟三爷递了牌子要进宫,今儿一早儿起来这精神头儿更足了,正巴望着您二位早来!”
敬亲王往旁边睃了眼,酸唧唧地说:“别介,我可担不起这福泽,今儿是咱们家三爷归京后头一回入宫,我作陪,是沾三爷的光。”
梁顺儿一甩拂尘打发底下太监进畅音阁正殿里请进,这边回了笑脸说:“前儿有专差从宫外送了点心进来,老佛爷知道二爷您好这口儿,专门派了人管着不让往下派送,要等二爷您来得这头一份呐!”
太监这张嘴甜起来,能把人甜齁了,敬亲王听了受用,默下来整束衣襟,等着殿内宣进。
大风吹得阶下花缸里的枯枝碎叶呼啦啦发颤,殿外迟迟等不来回应。
梁仙儿头抵着门前喜鹊登梅的毡帘,又一遍宣唱:“回太皇太后,太后娘娘的话,敬亲王,诚亲王请见!”
半晌,方等到殿内慢悠悠一声宣“进。”
畅音阁格局规整宏大,殿内灯明炭暖,春风十里,踩在地炕烘烤的毡毯上,炖得人双腿直打软。
太皇太后满头银丝,皱纹深刻,扛着满头大钿和尊耀,正侧头审着手旁的戏本,听见动静也懒得抬头,像是要故意晾着他们似的。
俩人摘了斗篷,齐齐甩袖请了个安,复又向下首一人行礼,“儿允颔,允颀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太后娘娘吉祥。”
太后含笑倚着椅把,甚显年轻一人儿,四旬上下,仍是一幅眉眼和润,身轻发浓的样子,放下手炉,抬了抬手叫起儿。
太皇太后这才搭腔,眼睛仍不离桌上,“二位爷屁股可够沉的,半天才从乾清门挪到哀家这来。怎么又跟侍卫处闹上了?”
敬亲王讪讪笑着,“甭管大小信儿,搁在宫里就跟响炮仗似的,老佛爷耳朵灵,您这就听说了?”
太皇太后正身拨回眼,隔着玻璃老花镜向外审视,“你甭搁我脸前头耍贫嘴,回回进宫都不消停,跟侍卫处斗气儿也就罢了,还把你皇考(先帝)挂在嘴边讲理算怎么的?”
底下俩人挨肩站着,不像是亲兄弟,敬亲王腰间挂着囊肉,满肚子养鱼斗虫,唱戏捧角儿的货才,听她话里攒着怒气,干张了张嘴没吱声。
诚亲王个高身颀,垂手肃立,开口替他哥子解围,“回太皇太后的话,这事是我的不是,今儿起的急,腰牌落府上了,侍卫处查得紧,二爷是怕我心里不痛快,才替我出的头,不想惊动了太皇太后。”
活落略抬起下颌,银貂皮的帽帷下刻着一张深邃的面骨,眉宇间拢聚着殿内的光火烛明,粲然波动,像极了一个人,太皇太后瞧着他,镜片上渐起了层薄雾。
先帝景隆帝一生霸业,后半世柔情孤勇却一滴不洒地交托给了宫女出身的太后祁氏,在位时冷落了无数后宫粉黛的年华岁月。
深情在帝王禁城里是大禁忌,多年后鼎成龙去,红颜消歇,太皇太后心里头一直结着疙瘩难以释怀,因此对太后这个儿媳时有冷眼,对允颀这个孙子的感情也很复杂。
十个指头也论长短,当初皇帝已被先帝扶植为太子,后宫太后一时风头强劲,为了避嫌,杜绝太后偏心,诚亲王被内廷派遣为官,一朝母子分离,驻藏为西宁大臣。
不像其他几个孙辈,是在她膝前泡大的,跟她的感情很深厚,阿奶长阿奶短亲热地喊来喊去,年纪长了才改口叫老佛爷,老祖宗。
允颀讫小儿沉潜克制,再加上十五岁就早早离京就职,俩人隔辈儿又隔心,他跟整个宫禁的来往更像是君臣,客套中透着疏离。
可毕竟是亲骨肉,眼见他长得越来越肖似先帝,太皇太后念起旧人红了眼角,怕被人瞧见,措眼又看回桌上,“刚回京,一路风尘还吃不消,难为你还得记着要挂腰牌,是回自己家,又不是旁的地方,在宫里多住几日也无妨,在你额涅跟前尽尽孝心。”
允颀垂眼应是,太后拎着满手绢儿的眼泪起身谢恩,太皇太后压了压手示意她免礼:“年后宫里选秀,你瞧瞧有没有中意的姑娘,也该为允颀张罗福晋了。”
太后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多亏老佛爷惦记,”说着看向一人,“这阵子也不见你额涅进宫来了,八成是忙着在家里抱孙子,连宫里头也不记挂了。”
活到这里算是说松散了,没人再像方才那样绷着劲儿,敬亲王入秋刚得了一大胖小子,不像老辈人一样把传宗接代这事看得比天还大,当了阿玛也还是从前那副野赖骨儿,懒散入了座说:“可不嘛,旁人家的媳妇儿开怀得丢半条命,情形儿在我们家不一样,我那福晋月子里丰盈,太妃娘娘倒清减了。”
言毕,一殿人都跟着笑。
唯有一人单坐着,不过分参与热闹,敬亲王斜过眼打量他这弟弟,从来都是笑意浅薄的德行,浪头似的翻一下,就隐去了。
其实也难怪,太皇太后冷落太后,顺带也连累了允颀,小半辈子孤苦伶仃压身,快意从来都难得现在脸上,倒不是刻意间的压制,更像是一种习惯。
絮话半晌,众人喝茶的当儿,太皇太后想起手头的要紧事,摘了玻璃眼镜起身,“老二懂戏,今儿你陪哀家上后殿验戏,瞧瞧升平署这阵子的功夫见长了没有。”
敬亲王明白过来,这是要给太后母子更多独处的时间,急忙上前去搀她,“哎呦喂!今儿您老可算是给孙儿大面子了!”一面说,一面躬身给太后告了别,一路上舌头上开了花似的,哄着太皇太后往后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