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抿了抿嘴,伸出根食指,在孩子红嘟嘟的脸上刮蹭了下,再抬眼透窗看院门,心头轻松了许多。他这般在意孩子,应当会妥善处理好此事。
这么想着,安和心定下来。
谁知,贺长云前脚刚走,后脚,不多时,院门被一群人不客气的冲开。安静的小院立满了人,瞬间沸腾起来。
“哎,你们谁啊?”伶香正在厨房熬鸡汤,听到动静,沾了油的手在小衫上擦了擦,快步跑出厨房,挡住来人。她眯着眼往后一瞅,瞄见鹤立鸡群的林安秋,顿时眉头皱的更紧,“嗨,你不是林……”
话说到最后,伶香看了眼身后屋门半掩的小屋,轻咳一声,止住话头。
“知道我们是谁就好。”见伶香认出她们,随行嬷嬷下巴抬得更高,瞥一眼立在原地沉默不语的林安秋,指挥道:“去,把孩子抱出来。”
孩子?
这两个字眼一出,伶香倏的警醒,她伸手从竹竿上拽下半干的汗巾,不客气的往来人身上招呼,“什么孩子……给我出去,没地方给你们撒野了是不是?”
随行嬷嬷一个不查,吃了好几下亏,恶狠狠地瞪着伶香。伶香却也不怕,甩着汗巾步步上前,逼近林安秋身前,见周围五六个身材高大的家丁紧盯着她,动作不由得慢下来,轻挥几下汗巾,语气不耐,“赶紧走……”
“此番,我不是来找你的。”林安秋丝毫不惧,扫一眼伶香手里的汗巾,偏了偏身,声音清冷,“让安和出来吧……把孩子也抱出来。”
“什么孩子?”
能糊弄一时是一时。伶香装傻,眼睛滴溜溜的绕着墙头打转。一个慌慌张张的小厮从墙头冒出个脑袋,气喘呼呼的冲伶香比了个手势,然后一溜烟的,又消失不见了。伶香啧一声,再抬眼,又是假笑呵呵,“您怕是找错地方了。”
安全起见,贺长云留了两名小厮守着小院。只小厮是贺府中人,遇上林家,也全无了头绪,只能先派一人回府,向贺长云禀明此事,得了命令,再快马加鞭赶回来。
林安秋瞧着伶香额头沁出的汗,再扫一眼她小衫侧边明显的两块油渍,不为所察的移开两步,继续清冷冷,“此行我为何来,你们心里清楚的。让安和出来罢。”
伶香依旧不让步。
林安秋抿嘴,再抬眼,直直看向伶香身后,“让开罢,她出来了。”
院内两三个人说话,虽不至吵闹,却也动静不小。安和一夜未眠,睡得正迷糊,忽听院内有争执声,挣扎的坐起,掀开窗户往外一瞧,心咯噔一声。
林安秋带着一众人在院内站着,不声不吭,姿态,却无端的骇人。在贺府闹出动静,让贺长云赶回去处理,她却转头,直奔此处而来。
好一招声东击西。
安和手一抖,窗板啪嗒一声。她按住胸口,轻|喘几声,想了会儿,穿戴整齐,抱起仍在酣睡的孩子,踏步出门。
“有事吗?”她把孩子牢牢抱在怀里,任谁都夺不去。
林安秋的视线在安和脸上落了会儿,又落去安和微微颤抖的手上。她瞧着在安和怀里微抖的红色小包袱,嘴角翘起,转瞬即逝,“是男孩儿吗?”
“……”
“那便是庶长子。”安和不接话,林安秋也不在意,“我今日来,也是想问问你,日后要如何。若你要留,这孩子,便也留在你膝下抚养;若你要走,这孩子,便由我成亲后……”
一句一句,皆是女主风范。醉翁之意不在酒,今日林安秋来,也只是为了告诉她,做人要看清自己,勿要妄想天上星。
安和明白过来,脸色惨白,将孩子抱的更紧。她张嘴要反驳,却又失了力气,终究,还是没有底气。
“哎,你这人……孩子是你的么?你就在这里念念叨叨……”伶香担心的看了安和一眼,转过脸来,冲林安秋不可以的嗤鼻,“烦请您抬腿走吧,别在我们家讲这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有些话,懂的人懂,便够了。”
“你……”
伶香气势汹汹,林安秋淡定自若。一来一回,皆落下风。
安和后退两步,靠上门板,扬起笑脸,“您多想了。我敞开门做生意,自己都不能确定孩子的生父,您又如何能说,这是贺家的后代?”
她一字一顿,将自己贬入尘埃。娼门子生下的孩子,生父定是不详,如此,便无人要领回家好好抚养。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安稳稳的,将孩子留在身边。多年深陷囹圄,她多想摆脱这些难堪,可最后,也还是这些难堪,让她有和林安秋对立的立场。
一番话说得极为难听。林安秋别过脸,随行嬷嬷瞧看林安秋面色,有了底气,清清嗓子,上前一步,叉腰道:“六小|姐,您这话,也太过自轻自贱。虽事实如此,您好歹,也该顾及名声,这么大咧咧的说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说完,还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这些明明都是林安秋的心里话,却还要借她人之口说出。林家那种世家大族的范儿还是没变,举手投足都是那种一尘不染的矜贵。
安和心里冷笑,说出的话更加尖锐,“不说出来,别人怎么知道我在做这门生意?……”
她笑笑,云淡风轻,“这不是贺长云的种,你们回去吧。”
“你!”随行嬷嬷气得直跳,指住安和,气急败坏,“娼门子就是娼门子,光天化日张开腿挣钱,一点不知羞!”
侮辱的话劈头盖脸砸来,安和身体晃荡了两下,靠在门板上,显出点不在意的模样,两条腿暗地里却发麻发软,将要支撑不住。
伶香担忧的上前扶住安和,愤愤的看向林安秋,要开口反驳。安和拦下她,摇了摇头,“随她去吧。”
“嬷嬷,你在说什么?!”贺长云快马加鞭地赶来,进门便听见林府嬷嬷毫不遮掩的一番话,气得一甩鞭子,三两步走到两批人中间。
他看一眼脸色苍白的安和,敛了敛睫,怒气也隐了些许,“你们怎么来了?”
林安秋鲜嫩的唇动了动,将将要说话,却又止住。随行嬷嬷看了眼两人,再度开口,理直气壮,痛心疾首,“姑爷,难道我说的不对么?这是娼门子啊,您怎么能和这样不干不净的女人纠缠不清?现如今,她生了孩子,都不知道是不是您的,您……”
她瞧着林安秋平静的面孔,越说越起劲。
“够了!”贺长云起先还能勉强听上几句,说到娼门子时,便再也压不住怒气,喝声打断,转脸吩咐下人,“妻以夫为天,奴以主为尊。你是林家的奴才,既然你喊我一声姑爷,我就有教训你的资格。你这厢三番两次挑唆,借着主家的势胡作非为,实为奴大欺主。……来人,将人拉下去鞭打数十,以示惩戒。”
明着惩戒奴才,实指的什么,众人心中有数。
“哎……小|姐!小|姐!”随行嬷嬷最初还未当回事,直至贺府小厮上前来拖拽,她才慌不择路地伸手求救。鞭打数十,她这个身子骨,说不定就没了。
林安秋身子晃了下,别过脸,只装不知。
随行嬷嬷转脸,又伸手抓安和,“六小|姐,六小|姐,老奴知错了……”
声音凄厉,安和瞧两眼,终是不忍心,将要开口阻拦,伶香一个伸手,“你忘了她刚才怎么说你的了?……行了,别站在门口当菩萨了,月子刚过,赶紧进去吧,别给风吹了。”
进屋,这里就留给贺长云了。
安和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贺长云,头也不回的走进屋。
外面熙攘了片刻,转而清净。安和竖耳听外面的动静,再抬窗,院内空无一人。
“找贺长云?”孩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睁着葡萄大的眼睛笑,伶香掏出个穗子逗孩子,一面瞧着安和反应,猜测:“出去说了罢?在院里说,总归不方便。”
安和点头,算是应答。
伶香看她依旧苍白的脸,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我说,现下这般,你还是入府得好,孩子锦衣玉食……看住下人的话,旁人也不会说三道四……”
“我这个身份进去……”安和低了头,伸手去逗孩子,目光散乱。她现在,也不知道她究竟要如何是好。靠贺长云,她怕,怕有哪天他幡然悔悟,她会一无所有。
第40章 姻缘债(二十二)
许是被白日的喧闹魇住了魂,夜半,孩子无端哭闹起来。安和正想白日的事无法入眠,孩子愈发响亮的呼吸声传来,紧接着,便是哇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