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七天,苏逸之总算是从将军府出来了,我怕他认不出我的脸,慌忙抹干净了一层污垢,弱柳迎风地从角落里走出来,他自然是连个余光都没留给我,甚至连眼角都留给了大门口的那个白衣女子。我看看她,再看看我,总算体会到了白云和烂泥的区别,不巧,我就是那坨烂泥。所以苏逸之瞧都没瞧我,与宫浔道了别便要离开,我则是被侍卫拦的死死的,他们甚至听了林小狐狸的话,顺道把我的嘴也堵了,让我只能盯着苏逸之的背影,眼见着苏逸之骑着马就要离开,我心里一狠,张嘴就咬侍卫的手,使得他吃痛松了捂住我嘴的手,我趁此机会大吼一声,“夫君!”
侍卫仍是死死抓住我,就跟抓小鸡仔似得。
苏逸之听了我这一声大吼,勒马回头,五彩的霞光照在他身上,好像从天而降的仙人,只是我看见,他眸子里清冷得好像一滩冷泉,哪还有一汪春水,即使在这样的明媚的阳光下,还是忍不住让人打了个寒颤。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他,忽然觉得那么寒冷,那么遥远,可仔细地看,那的的确确是我那半年前才结下姻缘的夫君啊。
只听他道,“接夫人回府。”声音冷得渗人,好似能掉下冰渣子一般。说完,便扭头驾马而去,黑发在日光中飞扬,毫不犹豫,再不回头。不知为何,心里有种莫名的情愫晕染开来。我想,那大概是猪见了自己白菜被别人拱了的心情。
我进了府,而我的所有都是由宫浔操控的,比如是她命人给我送来衣裳,是她命人给我送来洗澡水。等我花了三桶洗澡水,穿好了衣服,便看见她坐在屋里气定神闲地喝茶,一派当家主母的气质,再瞧瞧自己,连我自己都觉得焉了焉。
她见了我,放下手中的杯盏,俏丽的面容定格在我面前,只听他淡淡道,“既然来了,就住下吧,想必在路上吃了不少苦,你且好好歇息。”语毕,唤来了两个丫鬟,虽然看着唯唯诺诺,我却觉得有种不可言说的怪异。
我终于找到自己夫君,可我并不觉得开心,因为我能感觉到他变得不同了,他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柔和的像一池春水,反而寒冷的像腊月寒潭,除了宫浔,他从未褪去过冷冽的面色,甚至是我亦是如此。我在门口的灯笼下等他回来,从未等到他,我天还未亮起身在门口等他出来,却是见他与宫浔你侬我侬的一道出来。
唯一好的是,如我在京城府里一样,他们不管我出府,就算几日不归,他们从不寻找。好似我这个人可有可无,那是我出门被拐的时候我深深明白的,我原以为我会等到谁,可我谁也没等到,那时候我才知道,谁也不会来。
因为这是边塞,中原的姑娘都是宝贝,因为他们温婉如水,不像塞上女子一般粗犷豪放,可是问题就在这儿,中原的姑娘要么嫁了人,要么不够水灵,但即使我经过那么久的风吹日晒,养了几天也逐渐回复了以前的水润,所以走在大街上,被盯上了,被盯上了之后就被拖到了小巷子里面敲晕带走。转而被卖给了人贩子,而人贩子肩负着给我找个好人家的职责,将我用了铁链子拴住,关在铁笼里观赏,让我深深地感受到人间的黑暗。我就这么被关了三天,接着被一位面色苍白的富家公子用一袋的银子给买了下来,被女婢门扒了衣服洗的干干净净,这样一来,就算我没经历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怎样一回事了。
幸得我运气不错,借着皎洁的月光瞅见院子里一个狗洞,说起来至今心肝都疼,作为一个神仙活的未免太过悲催。更悲哀的是,当我回到将军府,无人问津,皆是目不斜视,甚至两个婢女也是我唤就来,唤来了之后也是一句话不吭。
我终于是忍无可忍,当天晚上在宫浔院子里拦住了苏逸之,他望着我,目光冷的渗人,说出来的话更是冷到了心里,他只道,“回你的院子里去。”
我自嘲地笑笑,上前抓住他的袖口,戚戚然道,“苏逸之,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还是你本来就是这样,是你一直在用温柔乡骗我?”
他听闻,面色忽的一冷,拂袖将我甩开,想来他是生气了,力道用得不小,甚至将我甩到了院里,吐出了一口血。接着两眼一黑,再醒来时看见的是宫浔,她清冷的好像一捧白月光,见我这般模样,只是淡然道,“醒了就好。”
我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生疼生疼的,就算刚醒来,也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甚至自己都不知是累的还是其他的什么情绪。宫浔见此,也只是吩咐了丫头好生照料我,然后出了门去。
第六章
我变成现在这个摸样,林小狐狸自然不能放弃这个嘲笑我的好机会,我已经是懒得理他,任凭他再怎么说,我也没抬个眼皮。苏逸之亦是连个人影都没有,我只有躺在床上盯着房梁,等我能下地了之后,我也才知道,苏逸之下了命令,不准我进宫浔的院子。
我实在想不通,苏逸之是如何变成这样的,那个如江南青莲一样的男子啊,那个说起话来比春风还柔和的男子啊,怎地就变成了这般模样,我不通彻,还是去临街茶坊讲了个故事换了钱买了坛酒水,迎着月光一路喝一路洒,还是回了将军府。
后来的后来,我与他最终是成了名义上的情分。他不愿见我,甚至宫浔也不见我,林小狐狸也没出现过,从盛夏转眼入了秋,看着宫浔差人送来的衣裳,心里叹气,大抵是帮不了沉珂了,不过我还是会把他揍一顿。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落了一场秋雨过后,苏逸之又上了战场,我还是没忍住去远远地送他,他一身银色战甲,睥睨天下,身后是黑压压的一片将士。他就这样迎着秋日的风,离开。远远的,看见他朝宫浔勾了嘴角,宫浔朝他浅浅笑了笑,像盛开的簌簌杏花,落满枝头。
我扭了头,转身离去。
半个月后,前线传来消息,苏逸之于一日前遭人暗算,如今下落不明。宫浔当即派了人去寻,仍是没有半点消息,她便自己动身去寻,她一骑白马,白衣出尘,迷煞了无数人眼,而我属于眼瞎的那种,谁让天上穿白衣服的太多。
我没钱没权,在马厩里偷了一匹马,也是踏上了寻找苏逸之的旅程,我也算是去碰碰运气,连林小狐狸这样的人都没找着人,像我这样什么也不会弱鸡仔,能运气好的找到苏逸之,大抵是沉珂又给我开后门了。
嘿,沉珂还真的给我开后门了。
在我出门的第二天,距离苏逸之遭暗算的地方还有一段路程。我一不小心脚滑了,便从山坡上滚了下去,这一滚就滚到了苏逸之面前。那时的他并不狼狈,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也依然身手敏捷,几乎在我滚到他面前的那一秒就扣住了我的喉头,待看清了我,似乎有些惊讶,只是短短一瞬又神色如常,声色清寒,“你来做什么?”
我盯着他,笑了笑,“来找你,看来我的运气比他们好。”
他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我,好似要把我盯出一个洞来。
我扭了头看着四周,嗯,我们被坑了。
准确的说,苏逸之是中了暗算被坑得掉进坑里,而我是自己掉进坑里,简称被自己坑了。我望着几乎和月亮一般大小的洞口,扯了扯面皮,这应当是有多深的坑啊。再转向苏逸之,“夫……将军可有办法?”
他凉凉的说,“我以为夫人来找我自是有万全之策。”
“……”那我能告诉他,我出门就带了一个人和一匹马吗?
不等我再说话,苏逸之的眉毛便紧紧拧在了一起,我心中大骇,难道我让他感到这么失望?然而显然并非如此,我看见他俊美的面上一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凝起了一片冰霜,连细小的睫毛都一根根冰冻起来。
完了。我心道,根据我前一次历劫的情况来看,他中毒了,中的是冰狼毒,一种北域人独有的毒,中毒者初期只觉得寒冷,当他整个人都变成一块冰人的时候,就可以下葬了。
照我推断,大概还有一日的时间,苏逸之就要从上到下变成一块冰人,我也知晓,他此刻是冷得很,想了想,我还是将自己身上的衣衫解得只剩里衣的套在他身上,但是显然不够,他已经冷得发抖,最为最大热源的我,心一横,朝他靠过去,抱住了他,啧啧,一股钻心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