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园子外面是一圈果树,再后面,是间竹屋。
若不是亓司羽知道这一整座山都是洛家的地盘,真要怀疑自己是换了地方,尽管知道,亓司羽还是转头去看了看身后的花园。
浇水的老妪白发婆娑,不知为何,亓司羽就想到了奶娘,于是忍不住轻声开口,问:“老嬷嬷,你还好吗?”
老妪顿了顿,慢腾腾抬起头来,她实在太老,脸上的皮肤怂拉到嘴角,眼睛浑浊,好一会儿才把目光定在亓司羽脸上。
又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开口:“老婆子挺好的……打扰到姑娘赏月了,实在抱歉。”
“倒是无妨……”亓司羽望了望天上,今夜月色正好。
老妪也跟着望了望天,也不知她能不能看清,两人无言半晌,老妪才又道,“姑娘若是不嫌弃,到陋舍喝杯茶可好。”
“那就叨扰嬷嬷了。”亓司羽说着,翻身从墙上跳下,落在离老妪五步开外。
老妪似乎笑了,颤颤巍巍往竹屋去,亓司羽就保持着距离,慢悠悠跟着。
到了竹屋门口,老妪请亓司羽进屋坐,亓司羽拒绝了,“外面月色好,我在外面就好。”
老妪只好指了指小院儿里的一张摇椅,那摇椅想来是老妪常坐的,椅子中心已经有一块磨得反光,亓司羽摆手,“白日躺了一天,这会儿站一站挺好。”
见她坚持,老妪也不再说话,进了竹屋,不一会儿端了碗茶出来。
粗瓷茶碗,茶汤嫩绿,泛着清香。
亓司羽快速接过,又向后退了几步,才端茶尝了尝,“果然好茶。”
老妪就靠在门边,手里也端着个茶碗,轻轻喝了一口:“姑娘觉得好就好,老妇人一把年纪了,也喝不出它好不好了……”
亓司羽不接话,低垂着头像是在想什么事。
老妪轻轻叹口气:“姑娘深夜睡不着,是不是也同老婆子一样,心里搁着事?”
亓司羽淡笑,不愿提自己的事,“嬷嬷这个岁数了,可还有什么看不透彻的?”
“不是看不透……”老妪又叹口气,“是看透了,才愧疚难当,当年……若不是我,若不是我……”
亓司羽也不催促,由得老妪反反复复将一句话念叨了好几遍,才又听老妪说,“是我害了三个孩子,害了无梦……”
亓司羽眸光闪烁,若只说三个孩子,她断不会多想,但其中若有一个无梦,那么……这三个孩子就好猜了,应该就是现在的洛家堡堡主洛井洋以及其夫人林无梦,那么另外一个?
就肯定是现在堡里的管家,林无忧了。
关于这三人的事,外面有很多说法,最多的,是偏向洛井洋原本与林无梦恩爱,林无忧却强插一脚,不顾妹妹的幸福,横刀夺爱。
亓司羽不相信事实是这样,她那日匆匆见过洛井洋跟林无忧,虽只一眼,却觉传闻荒谬。
洛井洋豁达,林管家沉稳,且两人同为男子,压根看不出一点暧昧关系。
这会儿听老妪这话,想必其中隐情颇多,亓司羽耐着性子,等着老妪继续说。老妪却只是唉声叹气,不再多说。
亓司羽低头将碗里已经凉透的茶喝尽,摩挲着茶碗想着如何提出告辞。
老妪出了会儿神,再回神时,似又苍老了几分。
“老婆子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姑娘帮忙。”
亓司羽扯了扯嘴角:“嬷嬷是在拿我寻开心吗?”
老妪摇头:“姑娘怎么这么说,我一个孤老婆子,想请你帮忙送个信,怎么就拿你寻开心了?”
亓司羽笑了笑:“嬷嬷这竹屋看着老旧,实则用的都是最稀贵的金镶碧嵌竹,喝的茶也是今年的新茶,这茶碗,虽然看着是粗瓷,却是正儿八经的平窑所制……”
亓司羽顿了顿:“嬷嬷……您这里好东西可不少,想来洛堡主对您不薄。”
老妪听了她的解释,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嚯嚯笑起来,“小姑娘好厉害的一双眼睛,既然如此,那你更应该明白,我这东西,恐怕非请你送不可了?”
“嬷嬷想避开洛家人。”亓司羽肯定道。
老妪点头:“不错,这些事情,本来就是我当年犯下的错,却要让三个孩子来承担,实在是……愧疚难当啊!”
亓司羽望了望夜色:“不知嬷嬷可否跟我讲讲……当初……的事。”
“老婆子拙嘴笨舌的,还是等小姑娘帮我把东西送到,我也有时间好好理一理那些成年往事,到时候,才好讲予你听。”
“那就这么定了,嬷嬷把东西给我吧!”
老妪这次动作倒是快了,很快给了亓司羽一根样式古朴的玉簪并一封书信。
亓司羽接过东西,连带着她用过的茶碗,一并带走了。
亓司羽第二日一早就下了山,她本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只是看到那老妪就想到奶娘,竟然不知不觉就答应了帮忙。
想着也就送一趟信,便也没多纠结。
待到坊间热闹时,她已经到了城主府门口。
这一趟很是顺利,曾经的洛夫人,如今的无梦城城主在看到那枚玉簪后就接见了她,两人寒暄了几句,林无梦知道了亓司羽的来意,却并未当着她的面拆开信,亓司羽暗想那信里可能有些不得了的事情,林无梦说不定也有猜测,怕是不想在自己面前失态,便也没有多提。
第三十三章
亓司羽从府上出来后,寻了家清净的食府吃了午饭,又在人少的街巷逛了一圈,无梦城虽不是夕月城那种大城,却被林无梦治理得井井有条,即使是最偏僻的巷子,也是干干净净的,街头巷尾,既无混混也无乞丐,可见林无梦治下十分了得。
午后的阳光有些暖暖的,亓司羽逛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致,寻了条近路准备回山上去。路过一条主街,只见街道两旁种了不少石榴树,与山上不同,城里的石榴树已经挂果,拳头大的石榴还带着青,却已经压弯了枝头。
亓司羽看得欢喜,很想摘下一个来尝尝。
就在此时,一匹惊马狂奔而至,速度实在太快,两名稚童本是蹲在道上玩泥巴,显然是被吓呆了,一人跌坐在地上,另一人则瞪大双眼,呆呆望着前方。
亓司羽就在三步开外,却不敢上前施救,只运起了轻功踏浪,极速后退,一手扯下一个石榴,手上用力,使劲儿像打马掷去。
惊马吃痛,前脚一抬,发出来一阵长长的嘶鸣。
有这片刻时机,亓司羽满心期望两个稚童能自己躲开,然而,那稚童却是彻底呆愣住了,眼见马蹄落下,就要血溅当场。
亓司羽咬着下唇,后悔刚才没有及时扑上去抱走两个孩子,哪怕断手断脚,也比命丧黄泉要好。
好在,马上之人及时控了控马速,稍远一些的红衣女子终于冲了过来,一手抱住一个,滚了开去。
红衣女子肤白胜雪,一张脸艳若桃李,当得是艳丽绝伦,即使沾染了些灰尘,也挡不住一身风华,只是薄唇紧抿,气质有些冷傲。
亓司羽一眼就认出了她,眼见这边无事,她也不再停留,转身就走。哪知救人的红衣女子见她要跑,放下怀中小孩儿后,起身就追了上来。
“你这人怎么见死不救?你知不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的声音也是清越的,却又与某人的冷冽不同,带着女儿家特有的娇憨和傲气。
亓司羽不想搭理她,轻声功夫一用,溜得飞快,然而,红衣女子却不依不饶,始终追在后头。
亓司羽很快出了城,一回头,却见那人还跟在身后,不由有些气恼:“你打算跟我到什么时候?”
红衣女子鼻头微皱,连示弱也是高傲的,“我……我也是要上山的。”
亓司羽一听就明白了,原来这人还真是个路痴,想必是发现自己也要出城才故意跟着自己的。
原来这红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传闻中的第一美人,昨日跟薛陈瑜表白的丹凤。
亓司羽这会儿虽然努力告诉自己薛陈瑜跟她没什么,但也不想跟她走在一处。
“呐……洛家堡就在那边,”但她也做不出故意害人的事,于是主动指了指正确的方向,“你先走。”
丹凤却摇头:“先前的事你还没认错,我要跟你一块儿走。”
她一边说还一边靠近,亓司羽见了,心下更是烦躁,转身拔腿就跑。
丹凤就在后面跟着,边走还要边絮絮叨叨说教,直到洛家堡门口,有弟子上来行礼,丹凤才猛然醒悟,“你是亓家亓司羽,那个传闻中的灾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