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张佳乐弹幕具现化一般弹射而来的问号,孙哲平连连讨饶:“好好好我知道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瞧你这大惊小怪的样子……”
“我大惊小怪?”张佳乐的眉毛又竖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
“哦哦哦我错了,张嬷嬷息怒啦。”孙哲平嘴上应者,手却不安分地偷偷向张佳乐背后伸了出去。
“你才嬷嬷……”张佳乐正想回嘴,却不料运动裤突然被孙哲平猛地扯下半截,惊得他猛地收回手提住了裤腰:“卧槽孙哲平你大爷!”
“哈哈!”
一击得手,孙哲平大笑着冲出了选手通道。
第三赛季开始以来,百花战队几乎可谓顺风顺水。年后与霸图的一战,虽说尚未确定百花四强的入场券,却也是一声响亮的开门炮,直炸得战队上下,乃至整个K市都尽是一片繁花血景烂漫颜色。
战队一片光明的前景映照之下,经济利益自然随之滚滚而来。
周五,百花战队下午的训练日程提前结束,孙哲平如往常一样,泡了一杯金银花茶,坐在房里窗边的床上看着新一期的《电子竞技周刊》。没翻两页,他突然就听见走廊上一阵急如骤雨的“咚咚咚”的脚步声:
“大孙——”
随着门被人“哐”一声重重踢开的声音,张佳乐打门外冲了进来,一个猛子扎进了孙哲平的床,将他叠好的被子拱乱,蓦地抬头一笑:“嘿嘿嘿嘿。”
孙哲平略略抬了抬眼皮:“被子待会儿给我叠好啊。”
“嘿嘿嘿嘿……”张佳乐没有回答,只顾着一个劲地抱着被子傻笑,笑到半程又跳回自己的床上,把自己的床铺也拱乱。
孙哲平长叹一声:“看来是真傻了。”
张佳乐又傻笑了一会儿,突然双眼闪着光亮,凑到孙哲平身边,压着嗓子神秘兮兮地开口:“大孙你知道吗,刚才老板把我叫去谈话啦。”
“哦。”孙哲平眼光不抬,“然后?”
“锵锵!”张佳乐献宝一般亮出一张卡来,“猜猜这是什么?”语毕,还不及孙哲平回答,他自己就接上了话:“工资卡呀!我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工资!一百五十万!一百五十万啊!一百五十万够买多少点卡呀!”
孙哲平摇着头想要将杂志合上,却找不到书签,便将书打开着放到了一边:“你在战队几年了?”
“嗯?”张佳乐眼睛一转,“算今年的话,两年了吧。”
“我们是职业选手,当然是要拿工资的。按照我们的战绩,拿一百五十万还真不算多的。”说话间孙哲平站了起来,在被自己扔到墙角的包里翻了一会儿,也掏出一张卡来:“给你一百五十万,也就是一年七十五万。要我来说,你一年工资拿三百万我都不奇怪。”
“老板说战队刚开始好转,给不出钱很正常的嘛。”张佳乐高昂的兴致被孙哲平拂去了不少,但旋即他又笑了起来:“何况这是一百五十万!够我在K市买套房啦!我老爸老妈要是知道了那不知道要有多开心。”显然看见了孙哲平手上相似卡片的张佳乐突然眯眼贼笑起来:“原来老板先发的你的工资呀,你也是鸡贼竟然不告诉我。说说看,你拿了多少?”
孙哲平走回床边,拾起放在一边的杂志,将信用卡夹在了自己方才看到的地方,合上了书本:“两百万。”
“哇靠不公平啊!”张佳乐怪叫一声,“大家都是道上混的凭什么你比我多!”
“队长补贴,每年二十五万。”孙哲平抬手,用杂志在张佳乐头顶轻轻敲了一敲:“你想要你来当啊?”
“才不要。”
张佳乐捂着头,恶狠狠地瞪了孙哲平一眼:“队长这种工作呀,还是你来做就好。至于我嘛——”他双手捧着那张小小的银行卡仔细摸了摸,看着窗外的春光,笑了起来:“反正我能站在台上打比赛就已经很高兴啦。”
阳光洒在他脸上,反射出一层柔柔的金光。小楼外的玉兰花半树亭亭,一时间竟似是立了一树白鸽,和暖春风中,扑棱棱地抖动着翅膀,仿佛将要翩翩起飞,随着阳光一同撞入窗子,飞进他的眼里。
然后他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躺倒在孙哲平的床上,嗅着阳光透过老旧的木格栅玻璃窗而洒进屋里的温暖气味,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当然 ,顺手拿个冠军,那也是必须的嘛。”
再睁眼时,孙哲平的手竟已经伸到了他面前。
“当然,必须的。”
金色阳光之下,孙哲平笑着说。
第三十七章
云幕深,天水交处,半月西沉。
星迹寥落,稠浓夜色中,也就只有远边一格格窗中灯火明灭,堪拟星辰。
孙哲平披着夜色推开家门,没有开灯,只反手将门阖上。
锁舌咬合发出“咔哒”的声响,钥匙碰撞的声音清脆落地,接着是他将手提包扔到皮质沙发上发出的闷响与羊毛大衣坠地发出的柔软摩擦声。琐屑的声音混杂纠缠,又于一室黑暗空气中传来微弱的回响。
在这偌大的房间中,他尽力地发出着声音。然而那些细碎的声音不及穿透空间,只同呼吸间叹出的白汽一般倏然消散,最后将冰冷的房子显得更为空阔没有人气。
到头来,仍是一片冰冷的寂寞,砭人肌骨。
没有从前的一盏灯,一个人,一个拥抱在黑暗深处等待着他。
经过数年沉淀,他早已习惯沉下心底怅然,能够一路摸黑走回书房而不撞到任何东西。
但是他明白,他只是不敢开灯。
他只是不愿被逼面对也不愿被反复提醒,在他明亮而空阔的房子中,只有他一个人。
钟叶北送的帐号卡还端整地插在钱包里,那本塞满不可言说心事的集邮册也被他带回了家,却还是不敢打开,连同那段记忆一起,明明近在咫尺,却待到他每每想要伸出手去触碰的时候,心脏便会闷闷绞痛起来。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愿意自虐一般一遍遍地去回想,仿佛唯有胸口的窒闷与钝痛才能让他体会到自己依旧是有感觉的,才能让他无边无际的愧疚与遗憾稍有消弭;然而反反复复的钝刀子划过血肉,鲜血淋漓的同时,痛到深处之后接踵而来的,却是无边的麻木。便仿佛沾染了毒瘾的人,在吸毒所致的痛快幻觉消失之后,密密麻麻一匝一匝涌入胸腔的,满满都是无边的空虚与寂寥。
可他终究是答应了钟叶北的。
是终于受不了钟少的纠缠而妥协?是为了那本集邮册?还是因为他的心底始终有一个被他刻意忽略的声音,将近三年以来一直用一句“回去吧”戳刺着他的鼓膜、怂恿着他不断为自己不再如以往强健有力的左手做着复健训练?
他不敢细想。
所以他将一切归结为命运。
他,与荣耀,都只不过是他人生中的过客,只不过是一段应该随风而逝的记忆,只不过是两条直线的某一交点,注定越来越远。
所以既然是命运,那么无论是因为什么都无所谓了。
孙哲平打开电脑,打开荣耀官网,开始下载游戏客户端。
说好的,只有一场。
一场而已。
毕竟,于命运之前,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网速不慢,只烧一壶热水的工夫,客户端已经下载完毕。
金银花茶的袅袅热气在黑暗中扩散开来,给春节之后依旧料峭的夜增了一分暖气。但这一丝暖气消失之快,便好似从未诞生过一般。
电脑屏幕散射出的惨然白光在孙哲平本就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一片明暗。他低着眼眸,点击安装刷卡登陆,动作没有一丝滞涩,便仿佛他从未离开。
登录界面里威风赫赫地立着一个狂剑士,银盔银甲银剑银发。
与他的落花狼藉不一样。
落花狼藉的重剑是绯红的,仿佛刚刚亲吻过花瓣一般,散发着流丽的光彩;落花狼藉上身几近赤裸,一身精悍肌肉在数枚酒红色金属肩甲的映衬下更显得有如铜浇铁铸;落花狼藉有着一头看起来短而硬的暗红色头发,有着飞扬的眉尖与微挑的唇角,有一脸看起来有点痞而坏的笑容,有一枚和百花缭乱配套的刻着二人名字的荣耀周年活动限量纪念戒指……
可是现在,他的落花狼藉,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吗?那枚戒指是否已经随着装备的更新换代而被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