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住她已经渐渐发冷的身躯，语气轻轻地，竟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哄着这位母亲：
“是，他回不来了，但你会见到他的。”
“会吗？”她满含期待，却又紧张地问着，最后一刻，她抓住了萧紫的衣袍：“紫儿，母亲对不起你……还有……千邪……”
宫清商终于将目光望向了帝千邪。
帝千邪死死攥着拳，嘴唇紧抿，脸色苍白。
宫清商叫了几声帝千邪的名字，却终究没能说出什么其他的话，便被邪力侵蚀了最后一丝生机，断了气，闭上了眼睛。
萧紫闭目，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将宫清商的身体安置在一旁，面色决然。
“剑阵已成，纳魂，你的死期到了。”
萧紫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魂力全数灌输进了逝之剑！
至此，他的灵魂，与逝之剑的剑魂，终于正式融合。
凤无邪也紧随其后，将自己的魂力与缄羽、赤炎、若墟、青檀，四位剑灵默契地融合在一起！
帝千邪魂力虽已用尽，但鬼泣受到契约之力的影响，也瞬间威力大增！
墨雅、安陵夕也配合起来。
刹那间，八位剑灵的力量、契约魂术师的灵魂、以及降神阵所残余的神力，全都汇入了最中心的逝之剑内！
萧紫飞身入了剑阵中心，握起逝之剑，紫色的衣袂在风中翻飞，如梦似幻。
挥剑之时，天地动容。
一股巨大的魂力洪流，准确无误地没入纳魂的心口！
落剑的一刹，萧紫的眼前忽然看到了许多过去的景色。
时间之力在他的掌心蔓延，索取着交易的代价。
他终于懂了——
他的代价，果然便是……失去无邪。
只不过，因为他从来不曾真正拥有过无邪，所以，时间之力便要带走他与无邪之间，那些最珍贵的过去……
原来，他连这些回忆都不配再拥有了。
在那片逆转的时光中。
他看到那个小丫头正在笑嘻嘻地叫他师尊。
他看到她举起紫玉玦时，白色的衣裙如风如云，眉眼飞扬的样子。
他看到她曾经望着他的眼神，也曾不甘又憧憬，带着淡淡的崇拜，发誓说有朝一日，她也要变得像他一样厉害。
她是世间最可爱的徒弟。
他想过把她捧在手心里，宠一辈子，让她的眼里只有他这个师尊，再无其他男子。
可是——
他渐渐看不清她的脸了……
他渐渐望不见她的身影了……
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到最后，萧紫飘然落地，望着自己的手掌，那里空空如也，逝之剑不在了。
这里是哪儿？
他在做什么？
抬起指尖，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奇怪，下雨了吗？
他抬起眼，望向前方……那里有个人正用一种仿佛看着仇人一样的眼神，恨恨地瞪着他。
好像快死了。
萧紫其实很想问纳魂一句，你死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一句这是哪里。
但他还没来得及问，便气力消竭，倒了下去。
闭上眼睛之前，他恍恍惚惚看到有个穿着白色衣裳的小丫头朝他冲了过来，嘴里还叫着他师尊。
她是谁？
挺漂亮的小丫头，怎么随便乱认亲呢……
然而他实在是太累了，脑子还很疼，什么都没能说出口，便晕了过去。
……
……
另一方。
“我竟……败了吗？”
纳魂出神地望着自己残破的身躯，以及四散消弭的邪力，不可置信地问着这一句。
筹谋了这么久，从一个不懂世事的神，他学会了利用人心，也学会了人类的喜怒哀乐，可他的理想，他的道，却依然无法实现吗？
纳魂遥遥望着天际——
他错了吗？
他只是不想再见到这片天地之间再有战乱苦难，再有仇怨四起，生离死别，所以才想建立一个与世无争的梦墟境而已……
为什么，他的理想，无人能懂呢？
纳魂之前本就被鸦杀的死亡之力侵入，现如今又被九剑合力斩杀，终于，将要神魂俱灭了。
随着他的邪力被渐渐净化，整片大陆的天地之间，有星星点点的光芒落了下来……
“那是什么？”凤无邪诧异地问：“魂光吗？”
纳魂倒在地上，垂死之际，伸出手掌，似乎想要触摸那些即将消失的魂光：
“梦魂河……要消失了……”
他竟然十分悲伤。
然而就在这个时刻，寂雪却走到了他的身旁，定定凝视着纳魂的残躯：
“还记得当初的交易吗？你放我的族亲去轮回，而我答应你，生生世世留在梦墟境，你不在的日子里，梦墟境的一切，便由我来守护。”
纳魂微微一怔：
“你……还愿意吗？”
第720章 战后尾声
“你问错了。”
寂雪冷冷地道：
“并非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我只愿世上再无徘徊不前的灵魂，我希望每一簇魂光都能得到轮回的机会，可是你——没有给他们。”
他说着，抬眸望着天空之上轻盈坠落的魂光，抬起手掌，想要接住它们。
然而，它们在空中之时，如萤火般梦幻，但一旦接触到手掌，便瞬间化为虚无，如同融化的落雪。
一个个灵魂，得不到轮回的机会，就这样消失了。
寂雪的眼中看不清悲喜，只是淡淡地望着这一切：
“他们的轮回期限已过，只能成为孤魂，一旦离开梦墟境，他们便会灰飞烟灭……纳魂，其实你也心有不忍吧。”
当寂雪这句话说出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可置信地望向了他。
纳魂，这般冷血无情，妄图灭世的邪神，寂雪竟然会说他对这些将要消失的魂光心存不忍？？
就连纳魂自己，也愣住了。
沉默了须臾之后，他却又忽然笑了。
神祗般苍白俊美的脸上，扬唇挑起的微笑，竟是那么完美迷人——
笑过之后，纳魂方才意识到，他之前一直在尝试模仿的人类的表情，可原来，人类发自内心的笑容竟应该是这般模样。
“本神虽不懂人心，可你亦不是人类，为何那些灵魂宁愿为你牺牲，也不肯归顺本神的统治呢？”
纳魂强撑着即将消弭的身体，站了起来，又因力量不支，只得寻一处废墟之地坐下。
昔日的神明如今落魄至此，他却并无恨意，眼中只有不解，竟像个小孩子一般，茫然地向寂雪询问：
“那十几万的灵魂，为了让你离开梦墟境，与本神作对，竟然甘愿被你所吞噬……我很费解，我也用自己的神力，在梦墟境护了他们一万年，在梦境中满足他们生前的一切所求所想，为什么他们被你打断了梦境，却反过来感恩于你，憎恨于本神呢？”
周围的众人听着纳魂的话，人人心中皆是诧异。
谁能想到，一手遮天，险些将这方天地毁灭了的邪神，竟会问出这种幼稚的问题？
难得的是，寂雪竟然也愿意继续回答这位邪神的疑惑：
“那是因为，我从没有想要统治过他们，从最开始，我就只想救他们……他们得救了，便想救更多的人，但他们太弱小了，自己的力量是做不到的，于是他们便用这种方式，牺牲自己，让我代替他们，去做他们想做的事。”
纳魂点了点头：“人类的感情果然还是太复杂了，若你换做是我，又当如何守住梦墟境呢？”
寂雪道：
“应该去轮回的灵魂，梦墟境便不该留；有的灵魂执念太深，不愿接受轮回，那便给其选择梦境的权利。梦墟境的存在并非是什么坏事，只是无论是梦里还是梦外，每一个灵魂都应当是自由的。”
“是这样么？”
“嗯。”
纳魂闭上眼睛，微微颔首，竟仿佛有所顿悟一般。
原本他身上正在消散的邪力是如鬼魅一般的黑色雾体，然而这一刻，那些邪力竟然变成了力量伟岸的金色，而这些金色，升腾至天空之上，化为一道明光，将天际漂浮坠落的魂光们一一托起，汇向一处遥远的方向。
恍惚之间，那些魂光再一次汇聚成了梦魂河的样子，只不过……它们这一次所流动的方向，却是轮回之门。
在场的几万魂术师们全都惊讶地望着这一幕。
他们之中，其实大部分都只是听说有邪神降世，将会威胁天地秩序，或是仅仅是因为听说凤无邪有难，便前来支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