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林氏在娘家时,有两个庶出弟弟。可他们不把萧林氏放在眼里,也不敬重陈林氏——也就是萧林氏的亲妹妹,如今的林氏家主。于是那两位庶出的公子如今是什么下场?他们早年间一人分得了一个田庄,分家出去。如今却是整个林氏族内最混不开的,听说去年除夕时,庄子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
外商听得神动色飞,“识时务者为俊杰啊……他们连根墙头草都当不好,活该分不到肉吃。”
“这叫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萧林氏都不稀得管他们,混到如此地步,全是咎由自取。否则,萧林氏何必丢着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不管,宁肯帮衬这些来金沙县谋生的异乡人?”
二人边说边走,一路看了女子学堂的绘画班、咏唱班、书法班、刺绣班……
快走到北侧门时,廊道尽头忽然豁然开朗,外商见到了一片空地。
“金爷运气不佳,一般时候,这里都会热闹喧天,人声鼎沸。”少年笑眯眼,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外商不免好奇,“为何?”
“因为这里是辩论班和武学班的训练场地。整个女子学堂,也只有这里是能允许游客进入的。但一般游客到这里,要么像今天一样,没东西看;要么只能站在原地看,不敢前去。”
“何故?”
“武学班会在这里练习交战,当然,辩论班也是,只不过是唇枪舌战。无论哪种,都充斥着刀光剑影,从身虐到心……”
外商此前不曾听闻“辩论”一词,好奇追问。
少年引他往前走,经过一面写满了字的白墙。
墙上高处挂着近期的公开辩题,而下面用一条长长的竖线,分割出两个阵营,供两方辩手题写论点。
外商瞧了两眼,几欲昏厥。
出北侧门时,他本想丢个二两银子作罢。但忽然鬼使神差地想起辩论墙上密密麻麻的字……
光是那些字,就足以让他感觉到凌厉的杀气,若是能亲眼看一场辩论,不知何等畅快……
求而不得的最好,看在辩论的面子上,外商丢了十两。
黄昏时分,少年人恭恭敬敬地外商送到了他下榻的客栈。
“对了,你说金沙县有‘三不’,还有两不是什么?”外商想起要事,眼神切切地问道。
少年恍然哦了一声,“其二是士农工商不分贵贱;其三是——不能对妻子不好。”
外商愣了两秒,喃念着“有趣有趣”,进了客栈。
少年转过头,给了今日跟了一路车的踏云车马行车夫二两。
“阿逸少爷出手越来越大方了!”
“喊什么少爷,下次再喊,可就只给你十个铜板了。”少年人傲娇地撇了撇嘴。
车夫憨笑,“就算你一个子儿也不给我,我也没有意见啊。你都能哄得那外国客商给我十两了,我们当家的说了,咱踏云车马行的人,最重要是本分!”
曹四娘的严苛管制,少年人早有耳闻,他越走越远,在红澄澄的晚霞里,背对着车夫挥了挥手,就算作别。
他不是阿逸,他是林逸,是林家村的人,是林氏宗族沾亲带故的族人。
当年,若不是林惜惜姐妹好心救他,他的生命早就已经在那场死了好多好多人的旱灾里。
戌时到,女子学堂关门。
少年人没有出现,负责收门票的单眼瞎大娘,便在簿子上,端端正正地写下:林逸,带一人,赏十两。得提成五两,当日未取。
空气里飘来饭菜香气,大娘从桌底下摸出一个精致的纸包,一点不心疼地一口咬掉半个红豆栗子绵团。
这是莲心阁出的新品,一两银子一盒,一盒才八个,老贵了!
可大娘吃得就是不心疼,谁让学堂每天下午都会发甜食呢,还日日不重样。
得亏她如今牙好,还能吃这般甜的东西,再过两年,字也看不清,牙也咬不动时,她就不干了,回家歇着,日日晨昏负责接送孙女们上下学便可。
这家里生女儿就是好啊,不用交束脩就能上学,学有用的本事,做想做的事情……
“走不走啊,老赵家的!还在那儿吧唧嘴呢?”一个负责守门的大娘亮着大嗓门打招呼道。
“快了快了,把本子锁好就走。”擦了擦嘴,大娘起身锁本子。
学堂虽然不能参观了,可有些要上晚课的学生,又或者住在学堂的学生,已经开始洗手帮忙布晚饭。
今日负责做饭的是辩论班的学生,因为他们平时话太多了,而且语速又快,表达起来时唾沫横飞的,所以各班师生一致要求:
辩论班在制作晚饭期间,不许说话!!!
名声是自己辩出来的,辩论班对于这个公投结果只能默默接受。
等晚饭做好,其他班的留校学生来端饭布菜,辩论班的学生们终于像解禁了似的,开心地畅所欲言。
“我刚刚好像看到院长了!真的!”
“院长最近不是又怀孕了吗?她怎么可能来。”
“难道是萧府的饭菜不好吃?”
“那今天也不是美食班做饭啊,我们辩论班做的饭不是公认的难吃前三吗……院长来蹭饭也说不去……”
唉。
站在食堂不远处的林熙熙扶着又一次隆起的肚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不是来蹭饭的,真不是。
原本今天说好了要带四个熊孩子去星罗集市的,哪知道老大说不见就不见了!
平日里这孩子就爱上蹿下跳,没点女孩子样,如今倒是好,还和她玩起了无限期捉迷藏!
林熙熙愁啊。
她累得出了一头汗,无可奈何地就近找了个地方坐下。
“大小姐。”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左后方传来,林熙熙扭头看去,见到熊磊拎着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的萧蓁蓁前来。
“就知道你跑学堂来了!”终于找到女儿,林熙熙又生气又开心。
熊磊将孩子还给林熙熙,萧蓁蓁却不甘心跟母亲走。
她回过头,乌泱泱的大眼睛紧随熊磊而动,“磊叔叔,求你了,教我吧!反正你教那些学生也是教,教我也是教,你教我嘛!”
就算女儿不喊,林熙熙也在熊磊和女儿一起出现的那刻,知道了女儿跑来的目的。
萧蓁蓁想学武,从不满周岁就开始想了!
抓周那会儿,萧府什么都准备了,她一轮、两轮、三轮……轮轮都去拿她亲叔叔准备的紫光剑!!!
“当爹的是奸商,当娘的也是奸商,为何大小姐就偏要学武呢?”如今还是五长老的小老头,很是费解地捋了捋又长到垂地的长胡子。
要不是不远处萧东瑾举着银剪子过来问他“谁是奸商”,哪知道五长老这张乌鸦嘴还会说出什么一语成谶的话来?!
当然,就算五长老不说,萧东瑾和林熙熙的长女,萧蓁蓁,还是一发不可收拾地长成了一个武夫。
萧东瑾无奈,就让萧南慎教她。
萧南慎慌啊!
五岁的侄女难道就不能跟她同胞长大,晚一小会儿出生的弟弟学学,当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啊呸,美女子吗?为什么非要舞刀弄枪打打杀杀的呢?
叔叔难当啊!
萧南慎勉为其难糊弄侄女两下,没想到侄女一点都不客气,直接趁他不备,给了他两刀。
萧南慎已经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了,虽然伤口早已愈合,可他就是不肯下地,非说骨头出了问题。
幻海药田的医师已经准备给萧南慎开治脑疾的药了,因为腿真的已经没事了,再这么鬼喊鬼叫,肯定是脑子有病。
林熙熙也不忍心看着小叔子被女儿逼疯,只能和萧东瑾从长计议。
哪知道不用他们夫妇做出决断,女儿就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
唉。
林熙熙又叹了口气。
为什么偏要选熊磊呢。
三年前,女子学堂开设武学班,林熙熙满天下征老师,武学是考核的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师德。
毕竟教的是一群小姑娘哦!她身为院长不得对别人家的女儿负责吗!
左挑右选的,林熙熙看中的就只有熊磊和另一名武师,老张。
老张功夫是不错,可人太懒了,而且酗酒,经常耽误功夫……林熙熙扣工资他也不慌,好在有熊磊,他随时都能顶班而上,风雨无阻,任劳任怨……
林熙熙很高兴熊磊能回来帮她,但丈夫意见可大了。
就为熊磊来女子学堂授课一事,萧东瑾和林熙熙闹了大半个月的别扭,林熙熙绞尽脑汁,花招百出,最后还是因为诊出喜脉,得知怀上了第二轮双生子,她才得以和萧东瑾重修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