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两秒。
楼道里寂静得能听见内场有人焦急地在到处问,“鹿时安在哪?谁看见鹿时安了?”
一分钟,两分钟。
鹿时安胸口起伏。
吱呀——
楼梯转角的一扇门,缓缓地被人拉开了。
高挑瘦削的黑色身影从暗处走出,贴在墙边立着,沉默而压抑。
鹿时安仰着头,正能看见他清瘦的下巴上浅青色的胡茬。
“你干嘛躲着我?这么多天了……你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联系?”
荆屿低着头,一言不发。
鹿时安追上楼,想要拉住他的衣袖,可他却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她的手。
“……荆屿?”鹿时安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
眼前的少年沉默得让她觉得陌生。
十天之前,他们还那么亲密,怎么一眨眼就回到原点了呢?
远处又传来工作人员焦急的问话声,“鹿时安呢?快把她找回来,要候场了!”
鹿时安微微喘息,额头沁出汗来,脸蛋不自然地红着,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语速极快地说:“我先去比赛,你答应我,一定要看,好不好?等比赛结束,我来找你,好不好?”
一连两个好不好,说得又软又急。
任谁都不舍得说半个“不”字,更何况是荆屿。
可他却低下头,看着揪住自己衣袖的小手,然后慢慢地、一根、一根掰开了她纤细的手指。
鹿时安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
“我不是来看你比赛的。”他终于抬起眼,桃花眼里一片死寂,“我来这里只是因为偶尔弄到一张票。还有,你去比赛吧,结束不要再过来了,我半小时后的火车,不会在这里等你。”
“你要去哪里?”
“与你无关。”
鹿时安嘴唇动了动,声音卡在喉头,最终没能再发出声音来。
“天啊,鹿时安你怎么会在下面?现场找你都找疯了!”头顶上方传来工作人员又惊又喜的声音,“快点上来!要候场了!”
“……我知道了。”鹿时安抬头应了一声,等她再回头,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那扇门虚晃着,很快就静止下来。
通道里黑黢黢的,不知通向哪里……
“你头发上怎么落了雪?穿这么点衣服,你居然跑到户外去的吗?”
“小心受凉,嗓子坏了怎么办,快过来……”
“跟华哥说,鹿时安找回来了。”
直到灯光全熄,鹿时安扶着麦克风,耳返里听着熟悉的旋律,眼前一片空白。
——我帮你改好,明天带给你。
——如果我考试进了班级前二十,你就答应我一个愿望,什么都可以吗?
——相信我。
“和你无关。”
*** ***
观众席里一片寂静,全场只有一个声音,属于舞台中央那个叫鹿时安的少女。
她一向是自弹自唱,没有伴奏,也很少有伴舞,粉丝们都已经习惯了。
可是这一次,似乎有哪里不同。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抱着吉他坐在高脚凳上,而是站在舞台中央,手扶着立式麦克风,低着头,发丝垂在脸颊,遮挡了脸上的神色。
不知是不是腮红打得重了,她的脸蛋看上去有些不自然的红晕。
但不重要,粉丝们更期待的是她的歌。
你是驻扎我心里的影子
有着最柔软的样子
后来的你不见了
影子从此又成了影子
可我留在还在荒芜废墟
抚摸着月光,回忆着失去
……是一首属于失去的歌。
少女声音清冷,如泣如诉。
台下有人渐渐蓄起泪水,有人双手合十,纷纷想起自己走失在时光路口的少年。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的黑暗里,从少年清瘦面庞滑落的泪,更没人听到他内心深处的绝望和无助。
一曲毕,没有满堂华彩。
有的只是一片寂静和散落在各处的低声啜泣。
舞台的灯光迟迟没有亮起,聚光灯下的少女手扶着立式麦克风,低着头,单薄得让像仲夏夜的精灵。
终于,在几秒的真空之后,掌声雷动,灯火通明。
可也正是这一秒,舞台上安静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朝一边倒去,连带着麦克风压在她身上,虚弱地蜷缩在地。
很快,工作人员的耳机里传来总控华晁的声音,“鹿时安一直在发高烧,快叫急救人员过来——”
第37章 食髓知味(37)
前台还在正常推进比赛进程,后场已然一片兵荒马乱。
主办方总负责怒不可遏, 拿华晁撒气, “现场一直由你负责,鹿时安病成这个样子你居然不知情吗?这种事弄个不好, 舆论导向就会变成公司对未成年选手不负责任, 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吗?”
“抱歉, ”华晁松了松衬衫领口,“一应善后由我负责。”
“你负得起吗?对了,让后台把数据调整好,冠军必须给沈彩颜——华晁,我话都还没说完, 你去哪里!”
“医院。”
华晁一路飞奔, 边打电话吩咐助手后续的注意事项,好不容易追上被从VIP通道送上救护车的鹿时安。
纤瘦的少女安静地躺在担架上,更显单薄, 旁边是穿着白色医护服的120工作人员, 还有——
华晁拧眉, 看向跟到急救车边、俯身探看的黑衣少年。
尽管对方戴着鸭舌帽, 拉高了领口,华晁还是立刻认了出来——是十多天前,为了鹿时安的那首歌,曾在《新声123》那里见过的少年。
他怎么会在这里?
目光落在少年握着鹿时安右手的手上,那么紧,像是怕一松开手就会弄丢她。
华晁快步上前, 不动声色地阻隔在少年和担架之间,同时向急救车内的护士问:“她要不要紧?”
“高烧引发休克,先挂水降温……”
华晁一边说,余光注意到少年还想跟进,立刻冷下脸色,目光是看着车内护士的,话却是对少年说的:“你看看有多少媒体在,还想给鹿时安添多少麻烦?”
略微顿了下,他跨上救护车,坐在侧边凳子上,“出发吧,医生。”
护士稍一迟疑,最终当着黑衣少年的面,关上了车门。
救护车鸣着笛,渐渐驶离。
“是晕倒的鹿时安——”
“救护车已经送走了,不知道怎么了?”
“哎,这个黑衣服的是……”
闻讯而至的媒体们,把目光投向被救护车留在原地的黑衣少年,刚要上前询问,却见清瘦高挑的的少年低下头,将黑色外套的拉链拉得挡住了半张脸,压低帽檐,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般,从人群中逆行而去,对各种问话置若罔闻。
刚刚停了没一会儿的风雪又张牙舞爪起来。
很快的,黑色的背影就蒙上了一层惨白的雪花。
地上一行脚印,绵延向场馆空阔的背阴处。
无人相随。
*** ***
有点冷。
鹿时安醒来的第一个感觉是冷,好像血管里都被灌上了凉水,凉意渗透了四肢百骸。
她喃喃地念,“有没有热水……”
“安安!”时念的声音才耳边响起。
鹿时安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撑着床想要坐起身,可是肌肉酸痛极了,很快就无力地跌了回去。
“别乱动,”时念按着她的肩,“你之前发高烧为什么不告诉妈妈?烧那么厉害,肠胃并发应激反应……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照顾自己?”
鹿时安哑声说:“每次发烧都这样,我习惯了……我也没想到会晕倒。”
时念心疼地抚着女儿的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和鹿煜城忙着自己的事业,这么多年来对鹿时安的关心太少,甚至不知道孩子每次发烧都会有这么多连锁反应,而她居然说“习惯了”。
因为发烧、脱水,鹿时安的眼窝有点凹,看起来眼睛更大,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呆,忽然看向时念,“妈妈,比赛已经结束了吗?”
时念抚摸着她的脸颊,“你昏睡了一整夜。”
鹿时安“哦”了一声,又无精打采地看向天花板。
“不想知道名次吗?”
“……不想。”
对鹿时安来说,得不得第一本来就不重要,她不过是想把那首承诺过的歌唱给荆屿而已。
既然听的人都不在了,唱与不唱又有什么差别呢?
时念轻声问:“为什么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