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抛弃了。
井然捏紧了拳头,锋利地下颌线勾起一道紧绷的弧。
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井然盲目地在大雪里穿梭,这个城市也算得上繁华,丰富的夜生活持续到后半夜,直到空旷的马路上一间间店铺彻底关门,只有路灯照在惨白的雪上,晃的人眼疼,井然依旧一无所获。
他活了28年,从没像今天这样狼狈过。
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他说出自己的名字,自己家人的联系电话,却无法传达到任何人耳中。
逐渐崩溃的情绪让他犹如一只困兽,暴涨的信息素浓烈地奔涌而出,十足的攻击力在这雪天冰冷刺骨,像是碰一下就要见血,逐渐没人敢靠近他。
天快亮了,他竟然连个落脚点都没找到。
井然不是个容易崩溃的人,他出生在一个优渥的商人家庭,母亲的早逝和父亲的忙碌让他很少能体会到亲情的温暖,从小就循规蹈矩地一个人坐在餐桌前,身后站着陈伯和佣人,他独来独往惯了,早就能自己解决麻烦,过早的独立让他比同龄人更要优秀,Alpha的分化加成让他更上一层楼,他一直是站在顶端的那类人。他习惯性地利用Alpha天生的领导能力,他游刃有余地掌控着一切。
而现在,一切都被推翻了。
他就像莫名其妙搭上一辆脱轨的列车,连驶向何方都不知道。
雪已经停了。
井然站在路边,眼神漫无目地落在一片雪堆上。
天寒地冻,这时候街上彻底没人了,只有右后方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亮着惨白的灯,一个小个子售货员缩在柜台后面,好奇的透过玻璃看外面这个孤零零的男人。
井然的影子被路灯拉成一条笔直的线,一阵冷风吹过,将他的大衣扬地鼓起来,井然呆愣了两秒,才抓住衣襟拢起来,竖起的大衣领子挨着下巴,顿时一股似有似无地味道钻了进来。
恍然间回到了几个小时前,还站在那间鹅黄色灯光的小居室里,那个削瘦的Omega给自己递上大衣,垂着眼睫站在自己面前,伸出瘦长的手指帮自己翻开大衣的领子。
井然打了个冷颤,像是苏醒过来一般突然间瞪大眼睛。
章远不是可以叫他的名字吗?在那个狭窄的冷巷子里,他挨得很近,鼻息绕着白气,叫:“井然。”
他必须回去。
6.
井然没有在半夜失礼地跑回去打扰那父子俩,尽管他之前也没多么有分寸。
他钻进便利店要了一杯速溶咖啡,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付钱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又把烟和打火机放下了,他用的是章远的钱,而这钱能不能还的上都是个问题。
他自嘲地扯起嘴角,也不知是讽刺这困境,还是自己可笑的自尊心。
咖啡端在手里喝了一口,就被井然放在临窗的桌子上,直到冷了都没再碰第二下。他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
要是听章远的话等等就好了。
“章远……”
井然无意识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温吞的两个字,轻柔地咬在齿间,再慢慢吐出。
他又反复念了几遍,那双漂亮的眼睛因为困倦而显出深刻的褶痕。
章远……真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一条正常的纽带了。
如果他和这个世界都疯了,那起码章远是正常的。
虽然那个Omega很奇怪,情绪捉摸不定,从相遇的时候就带着谜团。但是他有着称得上迷人的信息素,他削瘦却不纤弱,有一头乌黑蓬松的发,裹着信息素拥抱他的时候,蹭在脖颈上,刺得痒。他尤其的挺拔,比一般的Omega要高一些,尤其得……白……
困倦席卷而来,让井然忍不住合了下眼。
如果不是这种境地遇见,井然说不定会对他产生兴趣。
不过,他有一个孩子。
在现在的社会,稀有而脆弱的Omega有着明确的保护法和相关保护协会,像章远这种单身抚养孩子的Omega实在少见,身心结合的AO大都契合度比较高,很难想象会有Alpha舍得离开自己的Omega。
尤其是章远这样的,漂亮的,温软的,适合被好好地养在家里,在这寒冬之中,躺在一张软毯上心无旁骛的小憩。
井然艰涩地眨了眨眼睛,索性彻底闭上了。
如果是我……
井然想。
模模糊糊的想法还没成型,他就控制不住地陷入昏睡中去了。
不过闭眼睁眼的瞬间,天已经大亮。
井然猛地直起身子,长时间的俯趴让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酸痛,他用力扭了扭脖子,能听到咔嚓作响声。
夜里除了售货员和他以外空荡荡的便利店此刻也喧闹起来,售货员也从小个子的男孩换成长头发的女生。
他睡了多久?
今天是个大晴天,日头已经走到了中央,阳光照在为化的雪上,显的冰冷而锋利。
显然,他错过了章远上班前的那段时间。
井然没再耽误,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也废了一些时间才找到章远的小区,两并三步踏上单元楼的楼梯,试探地敲了敲门。
门里果然是空的。
他在狭窄的楼道间里绕了几圈,最终索性在挨着门的楼梯上坐下来,一双长腿屈着,手肘架在膝盖上懒散地垂下来,他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
要等章远下班,起码要再过半天。
这些时间怎么打发呢?
打发时间这个概念,向来也不存在于井然的生活里,他总是忙碌的。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情况,基本没有出现过。
十分陌生。
井然发了一会呆,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烟,扁平的口袋只有一个硬邦邦的方体,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没有烟,接着顺手将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
章远的手机。
井然拿在手里翻了翻,出于礼貌尊重没有打开社交软件,只用浏览器看了看新闻,井然看得快,没多久就看到了底。2018年底,井然有印象的新闻不多,却都再次读到了,时间穿越的实感在阅读新闻的时候体会的越来越深,让他心口发凉,越来越烦躁。
他退出软件,将手机紧紧攥在手里,发泄似地用力搓了一把脸,英俊的眉眼被他揉得发红,隐隐透出一股嗜血的味道。
过了半晌,他又滑开手机屏幕,无聊的将界面上的APP拨的左右乱摇。
章远的手机界面很干净,整整齐齐的分类到每个文件夹下面,屏保是一张小斐的照片,他乖乖巧巧的坐在毯子上,穿着鹅黄色的绒衣,对着镜头笑。
井然盯得出神,突然心中一动。
看看相册……没关系吧?
这么想着,他已经快速点开相册,修剪的平整的指头按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章远似乎很爱拍点什么,相册数量有几千张,有风景,有食物,有家里的角落,更多的是他儿子。
小斐看上去其实和章远不太像,与章远那双修长眼尾的眼睛不同,他有一双格外大而圆的眼睛,瞳孔更是黑的不见边际,几乎看不到白色瞳仁,嘴唇红而薄,也不一样。
不过在章远的镜头下倒是很爱笑,不像井然见到他的样子,躲在章远身后,一双乌黑的眼睛害怕又警惕地盯着他。
井然大致翻了翻,没找到他想看的,他就是想看看那个离开Omega的Alpha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既然如此,他翻阅的速度慢了下来,开始饶有兴趣地看一张张照片,这倒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章远的生活在井然手中鲜活起来,他很少出镜,却在偶尔昙花一现的照片中笑的很开心,大都是他搂着小斐伸长手臂的自拍。
照片往往有这种魔力,看的多了,这种私自地窥探,让井然慢慢对这个镜头下的孩子和大人熟稔起来。
手指划过一个小视频,井然果断点开。
视频里小斐穿着一个熊仔的毛绒衣服,娇憨地坐在沙发上,他低着头,正专心致志地玩手里的小熊,他的样子看上去比现在小了很多,尤其的可爱。
“小斐,看爸爸。”
章远的声音突然从视频里传了出来,他离得很近,像是挨着井然的耳朵低语,井然下意识的摸了摸耳朵,那里一片酥麻。
小斐仰起头,乌黑的瞳孔亮晶晶地看向镜头,嘴巴微微张着,呆愣愣地晃了晃。
章远说:“再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