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缕烟雾从口鼻中吐出,缭绕在那英俊的脸上,井然被烟熏了眼睛,用力地眨了眨,才抬头朝上方看去。
三楼拉上窗帘的地方,就是章远的隔离室。
这个地方,前段时间井然就发现了。
旁边的草丛突然动了动,冷不丁地从里面蹿出一只大黑猫,油光水滑的毛上沾着雪,踩着猫步靠近井然,一边蹭他的腿,一边千娇百媚地叫了一声。
“喵——”
这不是小区旁边小公园里称王称霸的那只猫吗?
他和章远一起散步的时候碰见过几次,偶尔还给它喂点罐头。医院距离小区不远,但是也算不上近啊。
一只猫都能溜达这么远吗?
井然弯下腰摸了摸那只肥猫柔软的身体,在它脑袋上拍了拍。
大黑猫没讨到食物倒也不恼,优雅地踩上旁边无瑕的雪地,印下一个个脚印。
手里的烟燃尽了,井然摁灭烟头,又点了一根。
有个猫在旁边溜达,倒也不显得他太寂寞。
井然吐口烟,自娱自乐地苦笑了一下。
盯着三楼的眼睛突然有些发痒,井然抬起手,用力压了压。
井然一走,隔离室就好像空了一大块。
他带走了雪松的味道,让清透的海风无所依从。
章远呆呆地在病床上坐了一会,突然从床上跳下来,跑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将冰冷的水扑了一脸。
他有点摸不准心里的滋味,他跟井然说要想想,其实整个人都是放空的。
时间这种东西一直都很玄妙,他和井然莫名其妙地交叠,让人根本无法究其因果。
章远想到他第一次遇见井然的样子,他坐在吧台的角落,在灯红酒绿里显得格外的沉默,他的目光偶尔会扫过来,与自己接触一秒,又平静地移开。
现在想起来,章远才确定他那个时候应该就是为自己而来。
所以他现在不记得和自己的过去,却拥有和自己的未来。
章远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站了多久,脑子里翻滚着他和井然的过往,以及井然刚刚说的话,重复着,交缠着,像默片一样。
自己模模糊糊知道的东西得到证实,他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如释重负,反而需要一些时间去梳理接受。
他对井然说的那些话不可能有实感,他试着想象了一下,却很快被他自己的记忆盖住了,无论是4年前的,还是这段时间的。
最终脑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汇聚在一起,逐渐变成了刚才坐在他床前的男人。
他微微垂着头,缓慢又平静地说着与自己的未来,交握的双手无意识地用力,能清晰地看到泛白的指尖。
他看起来小心翼翼,又忐忑,又难过。
心尖被掐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起来,章远揉了揉胸口,轻轻吐了口气。
对于井然说的未来,他可能无法估量自己的当时的心情。他知道井然还隐瞒了什么,他无法猜测井然隐瞒那个细节的原因。
但是现在,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不想放手。
章远抬起头,抹了抹面前的镜子,对着镜子用力笑了一下。
接着他快步回到病床边去找自己的手机,按亮屏幕的同时看了眼墙上的钟,他一开始没注意时间,现在也有点摸不准过去了多久。
两小时?三小时?还是四小时?
总之午饭时间都过了,他肚子有些饿了。
他本来想给井然打个电话,都按下了通话键,又瞬间摁掉,接着翻出了信息屏,手指按键的速度飞快,几乎要出残影。
-[你走了吗?]
对面像是一直捧着手机似的,立刻就回了过来。
-[没有]
章远跑过去拉开百叶帘,外面正巧有个护士路过,还被突然出现的章远吓了一跳,正对面的长椅上并没有人。
-[你在哪?]
章远捏着手机,有些紧张地盯着屏幕。
-[来西边的窗子。]
章远两并三步地跑过去,几乎扑到窗前,一把拉开了白色的窗帘。
井然就站在他一眼能看到的地方,放下手机,抬手夹下口中的烟,正望着他。
他应该站了许久,脸色被冻的发白,和他背后的雪几乎融在一起,衬得那双黑色的眼睛幽深。
章远推开一扇窗,对着他扬起手:“井然!”
“……”井然想回答,嗓子里却突然卡了咳,只干涩地发出一声气音,他向前踩了一步,似乎想将章远看得更清楚些,捏在指尖的烟烧到了头,烫得他一抖,忙不迭地去摁灭。
再回过头的时候,章远对他扬了扬手中的手机。
他指了指,对着井然大声说:“看!”
井然抬起手机,屏幕上一行霸道又迷人的字。
[我要和你在一起,你敢吗?]
井然拼命呼吸,身上每一个神经都在颤抖,他抬头望向章远,漂亮的眉眼赤红。
章远冲着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他像是要一场豪赌,并且笃定会赢。
井然低下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起起伏伏,他的手抖得厉害,有些握不稳,对话框里的字打了又删,反复了几次。
过了好一会,章远的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
-[你饿了吗?要吃什么,我去买。]
34.
章远到底是没能在过年前提前出院。
尽管井然去找医师谈了好久,还是没拿到许可。
不过现在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变了,时间就没那么难熬了。依旧是充满消毒水的地方,有着人来人往的病人,但是只要看到彼此的时候,两个人间就像是有了一层胶着的果冻,清透的,甜的。
就是到时间离开隔离室的时候比较难舍难分。井然试图留院,却被护士以不适合过长时间影响Omega的理由赶走了。
井然隔着一层玻璃看着章远不痛快的脸,自己也提不起精神。他突然觉得好笑,明明已经经历了很多,自己都28岁了,现在居然像在初恋一样。
他笑着,隔着玻璃摸了摸章远的脸。
过年的时候,井然在家里煮好了饺子,用保温桶装着带了过来。
虽然不是自己包的,但是章远吃得挺满足,一个接着一个,塞得脸鼓鼓的。
医生大发慈悲的允许今晚家属留院,章远高兴地不得了。
他念叨了好多天的烟火到底还是看到了。从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就拉着井然在窗前守着,从医院这个距离,只能看到巴掌大的一片地方。
零点的时候,那块地方终于变了色,在漆黑的夜色里,像是烧破了天空,五光十色地又红火又喧嚣。
章远主动搂住了井然的腰,青涩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新年快乐,哥。”
井然拥紧了他,章远是真的清瘦,可以被他整个填进怀里。
“新年快乐。”
那一角的烟火足足燃了20分钟,终于败了,整个天边没一会就恢复了漆黑如墨,像是刚才不曾燃起过。
章远盯了好一会,突然说:“跟做梦似的。”
“嗯?”
“井然哥,”章远摸了摸井然的脸,手指在他下颌骨上蹭了蹭,“你不会也是我做梦梦到的吧?我什么时候醒了,你就没了。”
井然眨了眨眼,没听懂是的。
章远捏了捏那脂白的脸皮:“或者你来自别的地方,等什么时候,我就彻底见不到你了。”
“不是,”井然握着他的手,侧头在那柔软的掌心亲了亲,“我是真实的,总有一天,我回到我们共同的时间里,我会来找你。”
也许是井然的表情太坚定,让章远愣了愣,一时间说不出话,他又摸了摸井然的脸,过了半晌,重复了一遍:“会来找我的,是吧?”
“我拼了命都会去找你。”
章远点了点头,小声呢喃了一句:“那我还怕什么,不怕了。”
他的声音太小了,井然没听清,又问了他一遍,他偏偏不肯说了。
井然没坚持,只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临睡前,井然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递给章远。
章远捧在手里,吃惊地瞪着眼睛。
“压岁钱。”井然说。
章远反复摸了摸,手指划过烫金的字,上面印着“大吉大利”,他显然很高兴,一张脸都涨红了:“我都十几年没有过压岁钱了。”
井然这个人并不浪漫,也没什么仪式感,红包也是随手拿的,但是他在红包背后写了一行字。
——[宝贝,一生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