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那个傍晚坐在床边,红着眼睛对井然勉强笑着的章远,在他午夜梦回的时候会经常梦见。
井然突然发觉,现在这个章远并不是无所隐瞒,他也在勉勉强强的藏起一些东西。
在之前,章远藏起的是感情,而现在,他藏起的是所有的负面情绪。
他察觉到井然的情绪,愧疚,难过,数不清的精神折磨,他就把自己那份拾掇着藏起来,尽量让井然觉得好受些。
他太体贴了,让井然觉得无地自容。
井然握住章远的手,低声道了歉。
“又来了。”
章远没好气的抱怨,他微微挑起下巴,丰润的唇翘着,他的小表情很多,比如这种,就像是无意识地撒娇似的,让井然心里软了一片。
他又用手指梳了梳井然的头发,眼睛亮晶晶的:“头发扎起来好不好?”
井然到底是拗不过他,乖乖的任他倒腾,最终在脑后绑起一束。
章远看着他笑,在那束小辫子上摸了又摸。
“你上一次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绑着一束。”
修长的手指撩了一下井然的额发,顺着那锋利的眉眼往下摸,井然的五官长得近乎完美,凌厉而又漂亮,皱起眉头的时候像是一柄刚开刃的刀,锋利的让人不敢碰,却在那手指滑过的瞬间柔和下来,形状美好的眼睛深不见底,灼灼地盯着章远。
他捉住章远的手,侧头亲了亲那柔软的掌心,贴在自己脸上蹭了蹭。
Alpha的情绪并不稳定,雪松的气息掀起波澜,每一丝都透着不安,作为他的Omega,章远很清楚:“你别怕,继续向前走,我们还会见面。”
井然摇了摇头:“我不是怕,你有没有想过,我到底存不存在?这个世界,你和小斐,或者对于你们来说的我,究竟是真是假……”
“有的,你告诉过我。”
“……什么?”
“你告诉过我的,我不是在等一个不能来的人。”章远笃定地说,“或许不知道要等多久,但是你肯定会来。”
井然张口结舌,他究竟曾经做出过什么承诺,而让这个Omega这样的深信不疑?
章远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你要相信我。”
井然无奈地笑了,到底是谁该相信谁?
章远这幅人畜无害的样子,井然突然想到之前这人说过自己曾骗过他,他现在倒是信了,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把19岁的章远骗了个囫囵,让他心甘情愿的守在这儿等着自己。
井然忍不住问他:“我是不是从第一次见你就……就趁你什么都不懂,把你骗上手了?”
章远张大眼睛,很惊讶井然为什么这么说,翘起唇又露出一副撒娇的模样,说:“没有。”他转了转眼睛,自嘴角牵起一抹得逞的笑,“……但是,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井然愣了愣,顿时笑了。
他的情人像云朵一般的蜜糖,情话点在舌尖,瞬间就俘虏了所有的味觉。
甜的可口。
21.
章远开始有计划的趁着小斐睡着的时候带井然出门。
他开着车,穿越大半城市,停在城西的一所大学门前。那校门宽阔大气,时不时有学生来来往往,充满朝气。
“我念书的时候住校,只有周末才会回家,”章远望着校门,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笑起来,他回过头,修长的眉峰挑了下,伸手捏上井然的脸,“你要快些来找我,别一个人在外面乱晃。”
井然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什么意思,他没接话,垂下的手握成拳,手指一点一点刻入掌心。
他是再说下一次,他又将回到的过去。
井然从章远口中了解了一些他们之间的事,章远很少说自己,都是在说井然,他眉眼挂着一抹温柔,刻骨的,将从前的井然娓娓道来。
井然有的时候会没有耐心,他皱着眉,去挑章远口中那个“井然”的错处,引得章远哈哈哈的笑。
“你是在吃自己的醋吗?”章远说。
井然噎了一下,闷闷不乐地闭上嘴。
或许就是。
章远带着他去了许多地方,指着给他看。
他最喜欢的那家烤串店,他常去的咖啡馆,跑步经常路过的小公园,他还说那里有一只大黑猫在一群野猫里称王称霸,经常霸占小公园里的水池,以及他偶尔会去打工的酒吧。
章远说:“你要快些来找我啊。”
他们是数着日子在过,把分分钟钟都掰成几瓣来体会。
这一次,章远起码没有上一次那么失控,但是他依然会紧张,会在床上搂紧了井然,把自己整个人填在他怀里,勒筋断骨似的,不肯松手。
他是从井然自己口中知道井然会离开的日子。
但是他耍着小心思一样,不肯告诉井然,似乎不说,这一天就不会来一样。
但是,谁能阻止命运的愚弄,谁能阻止时间呢?
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22.
井然把小斐放进婴儿床里,孩子在酣睡,咬着指头,一副娇娇憨憨的模样。
比起他刚来的时候,小斐大了不止一圈,婴儿似乎总是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模样,他现在醒来的时候总是精神奕奕,哭声不再像奶猫一样,声势浩大撕心裂肺的,他健康,生气蓬勃的在长大的途中。
章远本来跟进卧室,没一会他又出去了,井然给小斐盖上被子的时候,听到他在客厅来回走动。
章远坐立难安,神经质地咬着手指。
微咸的信息素掀起海风,鼓吹到海面山,波浪层层叠起,汹涌澎湃的能将一颗心掀翻。
井然走出卧室,带上房门,深沉地注视着他的Omega。
那张仰起的脸上全是仓惶,他只看了井然一眼,就低下头去,他像是认命了,声音闷闷的:“你要走了。”
他如同说一句平白无常的话。
井然陡然升起一股怒气。
章远从之前就开始铺路,为自己,为井然,坦然的迎接离别?井然想问他,你怎么这么满不在乎?明明上次……上次你痛苦不堪。
“我们还会在见面的,我等着你来,你要去找我。”章远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似的。
接着他抬起手,用手背擦了下眼泪,擦了几次都擦不干净。
那股怒气就在胸腔里打了个抖,径直钻入心脏,井然一下子慌了。他快步走向章远,一把抓住他的手,想抱住他,温暖他,信息素紧密交缠,丝丝入扣,悲伤是会传染的,他忍不住鼻头发酸,心痛的将要掉泪。
“我就在这儿,”井然说,“哪都不去,我不会开任何一扇门。”
章远摇了摇头,他抬起眼睛,眸子深处翻涌上来的绝望能将人淹没:“没用的,和门没关系。”
章远又摇了摇头,喃喃自语似的:“没用的……”他反手握住井然的手指,抓的死紧,几乎要陷入他的皮肉,嘴上却说,“你放手。”
井然不肯,他的表情有些凶狠,像是要把面前的人生吞下去:“我不会放手的。”
“你会被撕碎的,你会很痛。”
像是为了印证章远的话,巨大的疼痛瞬间袭来,井然惨叫出声,差点松开章远,但是他又握住了。
时间要带他走,又不允许他带走别人。
“章远!”
井然低吼出声,他抓着章远的手,交握着不肯放,从手指到后背,似乎每一寸肌肉都被强硬的拉扯。
他极痛。
那张英俊的脸也最好狰狞起来,削薄的嘴唇泛白,几乎咬碎一口牙。
时空错乱的实感让他耳目昏聩,他几乎看不清章远,无数碎片似的画面自眼前滑过,万花筒一般分裂成无数的章远,每个碎片上都是不同的他。
有一年后他见过的,有现在的,有更年轻的。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回过头冲他笑;他抱着篮球跑到他面前,满额头的汗;他穿着棉花糖一样雪白的羽绒服,在雪地里来来回回的踩,跑到他面前捧着双手呵气……
井然头痛欲裂,依然不舍得眨一次眼。
扭曲的时间似乎要将他生生撕碎,他痛的惨叫出声,与章远交握的手指泛白,几乎掐进皮肉里。
章远望着他,大颗的眼泪没有聚集的过程,一滴滴的往下落。
“走吧。”
“小远……”井然看不清章远,他和时间碎片的画面融在一起,让他分不清究竟哪个章远是站在他面前,被他牢牢抓住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