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见过的章远,从没这么叫过,他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章远这个谜团,只在他面前剥开了一层,就险些让他站不住。
章远给井然倒了一杯热水,让他捧在手里,坐下来和他好好说话。
井然大概一辈子没在别人面前这么垂头丧气过,像是被活生生抽了筋骨。他低着头坐在椅子上,胳膊分别搭在两边的膝盖上,额发被向后拢了一把,露出饱满的额头,他长得好,英俊又锋利,分明应该显得气势逼人,却因为茫然无措的神情显得有些可怜。
井然向来不允许自己这样,但是在章远面前,他也顾不得了。
现在是2017年4月8日。
井然细细去算,这个时间,小斐的生日是1月25日,他刚出生两个多月。
井然实际上没那么容易被击溃,但是把情绪全部拾掇起来,他还是费了一番力气,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章远忍不住去碰他的胳膊,他才露出一个苦笑:“未来的你,什么都没告诉我。”
章远咬了咬嘴唇,他的牙齿平整又白,印在丰润的唇上,显得有些艳丽,他被井然的情绪影响了,也搭着眼角,一双眼睛透着水,他声音很低,像是为未来的自己辩解,又像是抱怨:“我能理解自己,就算是我说了,你信吗?你凭空有了个Omega,有了个孩子?”他顿了顿,又轻轻嘟囔了一句,“你第一次跟我这么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有病。”
他后一句声音太轻了,井然压根就没听见。
“你起码应该告诉我,小斐是我儿子,至少让我……”井然张了张嘴,自嘲地笑出来,“至少让我没那么混蛋。”
“小斐?”章远重复了一遍。
井然愣了下,也有些懵:“啊。”
章远微微歪了歪脑袋,疑惑地眨了下眼睛。
“孩子叫章斐不是吗?”井然说,“斐然成章的斐。”
“我还没给他起大名。”章远眨了眨眼,亮晶晶的,突然笑了,眼睛弯成两道弧,“斐然成章,这名字很好。”
斐、然、成、章。
井然愣愣地望着章远,觉得自己是个十足十的蠢货。
人大概就是这样,没感情的时候,摊开来放在眼前都看不见。一旦动了心,念上一遍都像是过了刃,刮得生疼。
原来,这个名字是他取的。
14.
井然觉得自己烟瘾犯了。
之前和章远父子度过的一段时间,因为家里有孩子,井然想抽烟也忍着,章远顾着他,会在他床头放上香烟和打火机。实在嘴闲了,他会到楼下抽一根,然后把烟味散尽了再上楼。
现在他却有点忍不住了,他焦躁的要命,迫切的想要有什么给压下去。
“有烟吗?”他问章远。
章远站起来到走进卧室,不一会拿了什么出来搁在桌子上,是打火机和一盒烟。
井然把烟盒打开,实际上没有一盒,是半盒,看样子是放的久了,有一股特殊的霉味。
“发霉了,抽不了了。”章远说,“你要不忍忍,要不我下去给你买去。”
井然握了握那烟盒,把盒子弄折了,捏在指间:“这烟……是我抽过的?”
章远看着他,却没说话。
井然也沉默了。
过了半晌,他突然开了口,有些急躁地说:“发了霉的东西,你留着干什么?”
井然的情绪有些失控,他看上去很疲惫,红着眼窝,几天几夜没睡觉似的。他突然发现自己完全用了另一种态度对章远。
之前的章远一直疏离冷淡,他都不怎么笑,温柔但是话少,偶尔咄咄逼人,那露出的锋芒也转瞬即逝。
现在不是了,他在自己面前无处遁形,无论是刻在他血液中交缠的信息素,还是他坦然面对的样子,像是收起了所有的刺,对着井然露出柔软的肚皮。
他现在才24岁,比自己足足小上4岁。
一年多的时间,竟然让他变了这么多。
章远说:“能留下的我都想留着。”
那留不下的是什么?
井然没问。
他没敢问。
他匆匆站起来,焦躁地来回踱步,章远就看着他,一双眼睛追着他的动作。
“我……”这屋子骤然显得逼仄,沉闷的让他受不了,他迫切地想喘口气,“我去楼下买包烟。”
章远也跟着站了起来,井然看了他一眼,又匆匆躲开,添了一句:“行吗?”
章远没来得及说行或者不行,卧室里传出微弱的哭声,本来只是哀哀叫了两声,婴儿像是看没人应,就撕心裂肺的哭号起来。
章远没再管他,转身朝卧室走去。
章远进去没一会,孩子的哭声就小了下去,过两分钟便彻底不哭了。
卧室的门掩着,只留了一条缝隙。
井然想把手里揉皱的烟盒直接出门扔了,往前跨一步,又好像反悔了,一旋踵转过身,还是把烟盒放在桌子上,接着大步走向虚掩着门的卧室。
“章远,我出去……”
门没有阻力,吱呀一声被推开,坐在床上的人猛地抬起头,惊弓之鸟一般瞪着眼睛。
章远侧对着门,怀里抱着孩子,那孩子太小了,几乎被他整个藏在臂弯中,从井然的角度,正看到那只小小的手贴在章远的胸口。章远的衬衫解开了一半,露出大片的胸膛,从脖颈,到锁骨,再到胸口,拉出一条奇妙的曲线,在灯光下泛着无机质的莹白。
井然愣着,视线下意识地往下移。
章远反应过来,眼底瞬间红了,浮现出一丝难堪,他瞥了井然一眼,慌慌张张背过身去:“你去吧。”
井然半天没动,他握着门的金属把手,一瞬间手心里都是汗,他如同在沙漠里行走了太久的旅人,满喉滚着烫沙,又干又痛。
他还是看到了,章远太瘦了,胸脯只有微微的起伏。
一边藏在一侧,应该被婴儿含住,另一边是艳的,立着的。
背对着井然的脊背削瘦,折起的衬衫领子是白色,正衬着那细瘦的后颈以肉眼可见得速度红了起来。
飘散在空气里的奶味重了起来。
这不是理所应当吗?章远他……现在确实在哺乳期,井然这么想着,却头皮发麻,腿间发紧。
井然猛地关上卧室的门,逃一样离开了这所房子。
井然没走远,他这次没那么狼狈,口袋里好歹装了点钱,他冒着雨到便利店买了两包烟,躲在楼下安全通道的抽烟处一根接着一根的点燃。
雨半点没有要停的意思,压着一层厚重的乌云,天暗的特别快。
井然其实没什么烟瘾,但是人总有艰难的时候,在这种情况下,香烟是很好的舒压品。
缭绕的烟在他脸上蒙上一层雾,他半个身子躲在阴影里,朦朦胧胧的,显得有些可怕。手指和口舌迅速染上苦涩的味道,井然微微咳了一声,将香烟叼在嘴里,烟吐出,眼睛被熏得发涩,他眯着眼眨了眨,望向外面沉下来的天。
灰蒙蒙的雨雾压着世界,连远处都看不清。
井然甚至都不知道,这条断了层的路究竟还要走多远。
他应该怎么办?
到底应该怎么对待章远?
15.
井然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身上的衣服干了又湿,他接连去买了好几次烟,脚边落了一地的烟蒂,小山一样,井然看了一眼,干涩地扯了扯唇角,在他工作压力最大的时期,他都没抽过这么多的烟。
他总是自诩从不受感情的困扰,却被毫不留情地扔进一个漩涡,短短一段时间,就强迫地让他从旁观者的角度,去尝另一个人的感情。
微咸的,发苦的。
井然甚至觉得,是不是老天在耍他,罚他尝尽这种苦头。
可是非要拖一个无辜的人来承担吗?
井然站在楼道口吹了半天风,觉得身上的烟味散了些,才朝三楼走去。
章远给他留了门,客厅里亮着鹅黄色的灯光。
屋子里很安静,孩子应该已经睡了,井然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正看到章远躺在沙发上。
他应该在等自己,等得累了,毫无防备地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井然在旁边站了一会,低头看着那人。
他换了睡衣,畏寒似的,面朝外缩着手脚。井然见过他这种样子,他身材颀长,缩起来的时候却显得小,之前他胃痛地冒冷汗,就是缩在自己怀里。
“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