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怜香被她演了出来,旁人的创作便再也入不得眼。
因为这就是玉怜香,楚其姝做的事情,就是玉怜香会做的事情,玉怜香的背后挂着一个名字,这个角色已经定型了,已经固定了,在这小小的茶馆小小的房间里,短短几分钟的演绎便成就了无法跨越的永恒。
——这就是独一无二。
此刻的楚其姝现在仿佛已经出了戏,她的存在却没有离开镜头,她坐在那张椅子里被阮瑶搂着腰软着嗓子撒娇,嗯嗯啊啊的应着,一只手捻起帕子细细擦过嘴唇上浓红的口脂。帕子的料子十分轻薄,抿过之后仍然有一点残红留在唇上,楚其姝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黛眉一拧,转头对上了镜头后的陆孟白,立刻便露出一个无奈的浅笑。
镜头下的红衣女郎,动静皆可成画。
……浪费了。
少年看着镜头下的楚其姝,再看看自己周围这群同龄人,脑子里只有这三个字。
让她在这里呆着,实在是太浪费了。
陆孟白的话还没琢磨好怎么说出口,那边一直做着背景板的宋子玉就若有所思的开口了。
“姝姝,你这么好看,没想过成名当明星吗?”
陆孟白冷森森的睨他一眼。
宋子玉托着脑袋看着楚其姝,对与陆孟白的眼神威胁只当没看见。
“……出名啊。”
这么几分钟的功夫,楚其姝就把撒娇求教演戏技巧的阮瑶撸成了趴在她腿上呼噜呼噜的猫崽子,她一手摸着少女的头,一手拎着染着口红的帕子,想了想才回答道:“我对出名无所谓的,如果真的想当明星大概理由就是要拍戏,问题是现在的戏,大多没什么意思。”
不是老剧翻拍就是各种粗制滥造的网剧,好不容易有一个好一点的剧本,迎接眼球的就是满眼的打满玻尿酸或者羊胎素的抠图脸,现在大多数的投资方看得是流量不是口碑,反正钱到手了哪个还管你口碑如何。
于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有的人接戏接到手软,只要出脸挂个名字就有钱赚,有的人在家呆了三五年都接不到一个好本子只能出演一些小角色。
为了生活,一些原本口碑不错的老戏骨也不得不低头向资本服软,导致的结果就是一些为了老戏骨看一些新剧的观众往往要先被流量小花小鲜肉们荼毒一遍眼睛后才能看到真正算得上演技的东西,久而久之,导致的必然结果就是观众们不得不连着这些演技派和那些流量明星一起拉黑。
楚其姝有这句评价,这群人一点也不意外。
但是宋子玉还是有些不大甘心:“但是你演的很好啊。”
“很多人都演的很好,但是很多人都不能出名。”楚其姝纠正了一下少年的话。“我又不求钱不求名,非要当明星做什么。”
她对进去那个圈子没什么太大的执着,比那些电影电视剧里更加有趣的人生她也经历了无数次,活到她这个道行,已经没什么能让她格外执着又迷恋的东西了。
说到底,戏妖最初成型的理由是人类对与美好的想象,戏本中的故事就只是故事而已,总是他们也会哭会笑会爱会很,可是他们怎么会有人类肉身的欲望呢?不食人间烟火的完美贴合人们想象的才是他们存在的理由。
而楚其姝也不例外,她存在的本意是形而上的道,是求神不求形的写意洒脱的逍遥。
她暂时还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必须要去那里演戏的必要。
若是她的道行再浅个几百年说不准会去试试,毕竟若非要说的话演戏的确是她的舒适区,可是她如今的这个修为……
没必要为了几部戏同旁人低头折腰。
所以
“我也没什么一定要出名的必要。”
楚其姝选择拒绝。
宋子玉还是有些不大甘心:“如果有人想要拉你进娱乐圈呢?”
楚其姝闻言嫣然一笑,笑得十分意味深长。
“那我就只能说他……勇气可嘉。”
第4章
入夜之后,寂静萧条,唯有蝉声悠悠,落叶簌簌,屋内明黄灯光,对应庭院上的月白夜幕。
楚其姝拂去院中小桌上的落叶,刚刚转身想要回屋,就被走到自己身边的陆孟白阻了一下脚步。
“我来吧。”
少年垂着眼,接过了楚其姝手中的茶具。
高考刚刚结束的陆孟白今年二十岁,正是介于青年和成年男子之间的年纪。少年人的身体长得太快还未来得及覆上比例匀称的肌肉,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站在那里,整个人骨架纤薄手脚修长,而当他察觉到楚其姝目光看过来,少年便故意从领口袖口露出自己脖颈手腕的嶙峋轮廓。
他很瘦,薄薄的苍白皮肉裹着飞速抽长的骨头,便从那些细节处流露出几分仿佛可以任人掌控的乖巧,陆孟白的皮相又生得太好,好得让人巴不得去碰,又舍不得去碰。
此时少年双手托着茶具,手腕处凸起的一截腕骨就在楚其姝的眼皮下面,一双眼睛湿漉漉亮晶晶的,明明比眼前的女子高了不少,垂下来的眼神却是小心打探的样子,像是个倒伏耳朵用肉爪小心翼翼碰一碰她衣摆的奶狗,眼巴巴的试探,又不敢过分胡闹。
这要是换个人,说不准就因为这眼神心软的一塌糊涂了。
可惜楚其姝不吃这套——陆孟白这招对付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或者是被他皮相眼神蛊惑的其他人也就算了,楚其姝不说把他当儿子养实际心态也差不多,这副耷拉着耳朵撒娇的模样实在是没什么让她心生触动的点,于是她抬手拍了拍陆孟白的脑袋,神情举止还是一贯恰到好处的亲昵,隔着一点永远跨不过去的沟。
陆孟白眼睛一垂,嘴角微微抿了起来。
“姐姐因为白天的事情生气了吗?”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楚其姝若无其事的回答道。作为他的房东兼饲养员,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小子的底细,不轻不重一拍他的手腕转身错开他进了屋,一点也不想搭理一脸可怜巴巴跟在她身后的陆孟白。
什么营养不良,都是假的。
陆孟白从不挑食不说饭量也绝对不算小;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陆孟白倒不至于把她吃穷,不过饭量在他同龄人之间也算是数一数二了。
他这么瘦纯粹是运动量大的关系,实际上比起最初那阵子陆孟白已经有了不小的变化,要知道刚到这儿的时候这小子才堪堪到她肩膀的位置,整个人因为长期挑食营养不良,看上去怏怏无神不说还叛逆心十足,被楚其姝拎着耳朵拍打了一阵子训乖了,又仔仔细细养了三年多,这才算是调养好了精神。
可惜陆孟白肉没长多少,倒是个子已经蹿的比她都高了。
“你不是说要剪片子?”
“本来想让你看看成品,结果发现你不在干脆出来看看。倒是要问问你,刚刚洗了头怎么就跑出来了?”陆孟白颠颠跟在他后面,一点也看不出白天在站在楼梯阴影里那个黑漆漆的样子。
“头发已经干了。”
楚其姝换了件宽松舒适的素色长裙,下意识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我……”陆孟白的声音有些微微发哑。他垂在身侧手指蜷起又松开,反复几次后,抬起来捏住了楚其姝的衣摆。
楚其姝的脚步停在那里,挂着在她衣袖上的力度并不大,她想挣开的话只需要用一点力气就可以,可女子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月光下的少年。
那双眼睛始终都在专注无比的看着她,从来没离开过。
“我想看姐姐演玉怜香。”
“小白,”楚其姝的声音很温和,“我已经答应蓉蓉会演了啊。”
“不是那种演法。”陆孟白摇了摇头。“我也不是说我来演萧郎,而是我用萧郎的角度拍摄‘玉怜香’,这种拍法也不行吗。”
楚其姝挑了下眉毛:“我都说了,不会和你演情人。”
“姐姐……”少年的声音有些发哑,手指额捏到发白:“就只是一场戏而已,我们试试也不行吗?”
“小白。”楚其姝回望着他,眼神澄明干净,“人生如戏,你已经分不清了。”
陆孟白指尖捏着的衣袖从他手指尖滑了出去,轻薄软绸做的衣服轻飘飘的荡在楚其姝的手肘上,他抓都抓不住。
坚硬的骨头撑不起一颗太过年少单纯的心,陆孟白咬着嘴唇,声音里满是近乎偏执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