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面色平静地说这些,心中却很不是滋味。
初见她面容时,她眉目如画,明眸皓齿,若是红妆在身,定然是倾城之色。
初见她二当家身姿,一手叉腰,一手持刀,英姿飒爽不输男儿。
而后她赖在衙门不走,与弟兄们逗趣,常常语出惊人,萌态偶显,让人可气又可笑。
我从未想过,她是这般身世。
她未提及娘亲,对为了赌不惜卖女的爹也一句带过,她所幸遇到了师父,却也担起了这帮弟兄的责任。
我此刻才明白,她同意招安,并非真的只是看上叶韶这么无稽的缘由。
那日苏柽跟她所说入了她心,她深知所行之事不违侠义,却触王法,并不是长久生存之计。她不愿弟兄们身如浮萍,招为正规,最起码有了保障地过日子,在有一天她也不能保护这帮弟兄时,她也可无愧于心,无愧师父。
她要留在衙门,大抵心有所定,不想再漂泊了。
“若你想学剑法,我可以教你。”我看着她,认真道,“你我武艺大抵相当,你可教我刀法,我们一同切磋进步。”
“可以叶大人教我吗?”庄沐萱忽闪着自己的大眼睛望着我问。
“你何时见叶大人拿过剑……”我开口打断了她的臆想。
“他怎么什么都不会!”
“叶大人乃新科文状元出身,经纶满腹,但未曾练过武艺。”
“算了,算了……”庄沐萱有些气馁地垂下头,但又转念一想,笑嘻嘻地自我安慰,“长得那么好看,不会武艺也可以原谅……”
这话……我就不好怎么接下去了。
所幸二霸姑娘虽身世坎坷,但未因此愤世嫉俗,反倒练就了如此可爱的性格,算是,老天开眼了吧。
巡完街回来已近正午,老二溪秋特地跑过来找庄沐萱。
“五妹,你爱吃什么?”
“我啊?”庄沐萱想了想,“什么都可以啊,我不挑食的。”
“今天加菜,有板栗烧鸡和糖醋排骨。”
“感谢二哥!”庄沐萱冲他眨眼,看样子应该很对胃口的菜。
庄五妹虽刚来衙门,却很受弟兄们欢迎,大概这也是她性情所在了吧。
我撇下二人进了内堂,看到叶韶正在泡茶,千帆和延泽坐在一旁巴巴地望着壶中还未泡好的香茗。
“捕头呢?”
每每这时都是苏柽在他身侧陪他品茗,如今怎么换成了老三和老四。
“有人坠河身亡,头儿去了,不准我们去,说正午用饭时候,怕我们看了尸体吃不下饭。”千帆抬起头冲我解释。
良辰县向来不乱,少有命案发生,说起死尸,还是一年前城隍庙失火,烧死了一个乞丐,尸体焦干,几乎辨别不出人形。我看着那尸体胃里泛起阵阵不适,老四干脆直接跑到一旁吐了一地,只有苏柽,未有什么反应,命我们退后,自己亲自动手验了尸体。
苏柽似乎生来适合做捕头,时时事事,都能冷静处理。
我始终不知,是她真的受得了,还是为了不让弟兄们难受才勉强自己受得了。
她还有伤在身,却又跑去验尸,身侧不带一人,缘何叶韶还能坐在这里这般淡定从容。
“大人,捕头她……”
叶韶抬手将泡好的茶斟满了面前的杯子,然后打断我,“我也受不了尸体的味道,哪里有权管画言……”
衙门一众大男人,都坐在这里望洋兴叹……
我转身出门,打算去寻苏柽,虽是无用,但想着总归能打下手。
走到西街转角的时候,远远看到那人一身黑衣朝这边走过来,我加快了脚步迎上去。
“苏捕头!”
她看到我有些意外,微皱了下眉头问,“吃过饭了?”
我摇头,“苏捕头该多让我们见见尸体,见多了就习惯了。”
“不必,难得有一次两次,真的横尸遍野这县里哪里还能住人。”
我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扯了别的话头,“苏捕头伤势如何?”
“已无事。”她眼睑微垂,简略回道。
“对不起。”山匪之乱,我心存愧疚,“那日围困大当家,是我害你受伤,因招安之事在忙,始终都未能当面致歉……”
“那事不怨你。是我低估了对手,也要因此承担责任。”
她苏柽,向来都在承担责任。
山匪之乱,她有责任平定,弟兄安危,她有责任顾全,招安山匪,她有责任谋划。
为百姓,为属下,为叶韶,为天下。
做好,是分内之事,做不好,担额外之责。
这三年,她都是如此行事,也因此得了府衙上下以及良辰县百姓的信任与尊敬。
我自问,做不到这般。
这大概就是我与她之间无法逾越的差距了吧。
我低下头,握紧手中剑柄,不再言语。
第7章
回到衙门吃过饭,叶韶饶有兴致地唤苏柽与他对弈,苏柽在桌前坐下来,突然从袖口掏出了一方粉红绣帕递给了他。
延泽与千帆在一旁看得真切,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叶韶伸手去接,恰好这时庄沐萱从门外蹦哒了进来,众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绣帕便已经到了她手里。
看来做山匪久了,抢东西的手速都比别人快。
“你怎么可以收别人的绣帕?!”庄沐萱捏着帕子冲着叶大人质问道。
叶大人正欲开口,庄沐萱又喊道,“这种贴身私物是可以随便要的吗?!”
叶大人再欲开口,庄沐萱又打断,“就算是你师妹也不行啊!”
找不到机会说话,叶大人干脆闭了嘴。
庄沐萱举起手中的帕子展开来,我这才看清楚上面的花纹,是一朵杜鹃花。
“就这样的绣艺怎么能拿得出手……”庄沐萱连看都未看就嫌弃道,“你要是想要……我可以绣给你呀!”
这下千帆和延泽的下巴彻底合不上了……
我也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她。
二霸姑娘会绣――花吗?
叶大人浅笑不语,自顾自地摆着桌上的棋局。
苏柽轻咳一声,道:“这是浮尸身上找到的。”
闻言众人一愣,然后庄五妹就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绣帕,拔腿就往井边跑……
“哈哈哈哈哈……”
千帆与延泽干脆笑趴在椅子上,笑到直不起腰来。
五妹一天到晚闹得笑话都成了他俩茶余饭后的乐趣了。
“尸体在河里泡了很久,全身都肿胀起来,具体死亡时间无法断定,但脖颈处有勒痕,而且肺部并无积水,相信是被人掐死之后才扔进河里,死者不是本地人,全身上下就找出这个绣帕。”苏柽又道。
叶韶这才细看娟帕上的绣花,“这是上好的苏绣,我们这下乡小县不会有人用,我听说最近苏州附近乡县常有命案发生,看来,该是要跑一趟苏州了。”
苏州之行事关命案,我与苏柽相伴叶大人一同前往,临行前庄沐萱拎着自己的大刀也从衙门跟了出来。
“五妹?”我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大人同意我一起的!”庄沐萱颇有些得意地冲我仰头。
我看向叶韶,叶韶对我无奈笑笑,“我有机会选择吗……”
大概……是没有吧。
原本就该想到叶韶出行,二霸姑娘必定如影随形。
我动手掂了掂她手中的刀,“五妹,我们这么张扬地出门合适吗?”
“你不用□□的心,到了苏州城中我会包起来的……”庄沐萱将手伸过来,“你闻闻我手中还有尸体味吗……”
自打昨天拿了绣帕以后,庄五妹已经洗了不下几十次的手。
“没有。”我忍笑道,“大人和捕头也拿了,没有什么味道……”
庄沐萱瞪我一眼,一脸不放心地又自己闻了闻。
说话间叶大人与苏柽已走远,我赶紧拽上她跟了上去。
苏州城景色宛如画卷,画不尽春花秋月,小巷幽深,烟雨间的江南,更染成一方雅致的水墨。
都说苏州出美人,一路上所见皆是优雅恬静,秀丽温婉的江南女子,会绣细致的花,弹动听的琴,说着软软的吴语,如此景致让人觉得心境澄明。
刚到城中住下的第一晚,叶韶过来我房里,彼时我正在收拾床铺,以为他有事吩咐,赶快放下了手头的活计。
“大人?”
叶韶摆摆手示意我坐下,然后掏出了一个精致的蓝色香包递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