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握剑的手在不易察觉地颤抖,眼前的海水洇出迷蒙血色,他看见遍体鳞伤的孔雀被黑压压的魔族围住,洁白的羽毛浸染鲜血,一根根翎羽被他连筋剥骨地抽出成箭,拼死挣扎……他甚至能够分毫毕现地看清孔宣脸上因疼痛牵扯的肌肉痉挛,血线从他漂亮的唇角滴落……
“他一直在等你,龙渊,你为什么不去救他,为什么不去!”
“他早已不是你记忆里那个无所不能的明王殿下了,他被天雷劈了一千年,他的身体早就垮掉了,你还在安享他的庇护!”
“孔宣死了!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你别怕,龙渊,不用害怕……”
一帧帧画面在龙渊眼前掠过,公寓地板上蜿蜒的血迹,孔宣垂死伸向他的手,思过崖焦黑的羽毛,半睁着的空洞双眸,镜头里回首的白孔雀,孔宣站在一望无际的彼岸花田里笑着同他挥别……
龙渊感觉整个人都被极寒冻住了,说不出话也做不出表情,仿佛正在死去。
笃地,他胸口一热,绽放出一团水滴形状的白光,血液重新被心跳泵进四肢百骸,暖意流遍全身。
不需要铭记什么,不需要背负什么,快乐地做自己,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过想要的生活,有能力守护自己珍视的东西。
魔族的魇术!
龙渊一个激灵凝住心神,借着云魄珠的魂力荡平识海中那些虚幻的涟漪,是假的!都是假的!
孔宣不会有事,他有能力保护孔宣,他要和孔宣在一起,过想要的生活——
千帧万镜的魇术画面也不过是瞬息之间,谟多的屠刀再次挥到眼前。
龙渊旋身,他没有躲闪,而是用一侧肩甲聚力撞向刀刃。神铁相击,发出刺耳的尖鸣,一时火星迸溅。
谟多没想到他会硬扛,握刀的手臂被震得一阵酸麻,屠刀几乎脱手。
冷铁卷刃,龙渊一侧金甲也被削掉半边,露出尖锐的刺角。
“受死吧!”龙渊再次撞上来,近击中奇袭难以躲闪,他被刀刃削去的肩甲残片直刺谟多心口。
砰!预想中利器入肉的声音并没有发出,反而像是撞上了一面铜墙,谟多的僧衣划开一道裂口,露出内里的铜皮铁骨。
达摩金钟罩!
这一撞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伤害值,仍是将谟多撞飞出去,“还给你,秃驴!”
“要点脸吗?叛出天道还用佛门的功夫!你个练童子功的老处男哈哈哈——”
谟多意在借过,并不恋战,借着这一撞之力返身向无间裂隙方向遁去。
龙渊哪里肯放过他,提剑便追。
倏地,龙渊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这是在海里,龙族的主场,谟多哪儿来的脸觉得潜泳能快过他?
所以……
忽然一股巨力撕扯,将他整个人往脚下的漩涡拖去。
☆、100
那股巨力强横到几乎不容抗拒,熟悉的恐惧感瞬间撅住了龙渊的所有神经,锁龙井!
在这一念产生的刹那,龙渊身体已经反射性地做出最快反应。
刚他可不是闲着没事儿坐在蟠龙柱上闲扯胡掰,他是认真考虑过对策的,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对策,中不中用要试了才知道。
龙渊翻腕一剑,将之前筑起的水长城劈裂一道缝隙,被阻住的无数巨浪汹涌叠加、横冲直撞,突然找到一丝破口,便迫不及待前仆后继地喷涌出来,如同高压水枪射出一排水线,威力不亚于之前遭遇的海底瀑布。
龙渊想借助这股强流的力量,将自己横冲出去,只要稍微偏离锁龙井的轨迹,他便有机会逃过一劫。
加持了非自然力量的潮水射线像捣蒜杵似的直接怼在龙渊的人身上,原本化为巨龙阻挡海啸时分散全身的力量如今被压成一线,他觉得自己这个逃命方法跟找死也没太大差别,几乎被下拉和横扫的两股巨力五马分尸。
我不能死在这儿!现在还不能!
倘若给锁龙井就这么捕了去,半死不活地囚在海底,见天困在自己地盘不得自由,孔宣找也找不到、救又救不出,肯定要伤心死了。
他随便脑补了个孔雀寻夫的画面,先把自己虐得五脏六腑哪哪儿都疼。
龙渊甩手将七星剑噌地朝旁边的崖壁掷了过去,只要剑身卡入岩缝,他便有了第三股凭借与自己神兵之间的召唤和吸引,可以脱困的力量可借。
轰——
七星剑许是感应到了主人的危急和紧张,没命地撞向海岩,炮/弹似的直接将岩壁炸出一个大洞,大大小小的碎石砂砾如暴雨般哗哗掉落,甭说借力,碎岩都恨不得绕着它走。
七星:???
龙渊:!!!
此时,期盼已久的第三股力量不期而至打破平衡,龙渊直觉腰间一紧,蟠龙柱上伸出的那道水绳陡然绷直后拉,将他放风筝似的拖拽出去。
七星剑以为他家主人又遭遇了什么新型诈骗陷阱,将功补过似的飞掠回来,锋利的剑刃斩裂一道白色浪线,追着龙渊而去。
旋涡下扯的力量消失,龙渊登时松了一口气,扬手接住七星,像一颗走位飘忽的扫把星后掠数丈。
不过须臾,谟多早已不见了踪影,而周围依旧笼罩着锁龙井阴森的杀意,这玩意一旦被召唤,不填饱肚子不会离席。
龙渊修补了水长城的裂口,正想着要不要从别处绕个路,就听身后被炸开的岩壁发出嘁哩喀喳吱呀吱呀的碎响,跟着一块花岗巨石从高处滚落下来,在岩坡上撞了几下,咕咚一声打着旋儿砸进方才锁龙井吸出的漩涡里,转瞬消失一空。
就在那巨石辗转腾挪的一瞬,龙渊看清了他的形貌,那是龙三子嘲风。平生好险,为殿角走兽。
身而为人的龙渊,对八个姐姐无处释放进而以各种奇葩方式溢出的母爱领略得淋漓尽致,从未觉得世间还有什么他消受不了的手足之情,却被一个素昧谋面的便宜石像哥哥在心口砸出一个浪高千尺。
锁龙井一旦有所摄猎,便会漂离,无法在短时间内重新被召唤。
相传龙三子嘲风是老龙和凤族大鸟所生,这样不管从哪边论,彼此都算沾亲带故不浅。
他们龙凤神族,不会有无谓的牺牲!龙渊的咬肌绷紧,提着七星向无间裂隙方向斩浪而去。
***
二界之交魔气震荡,东海与幽冥幻海之滨的水汽早已被焦躁的热浪蒸干,大地仿佛怀胎十月即将临盆的孕母肚皮,被内里封印的魔息生生顶起了一座方圆数十里高逾百丈的小山。
这座魔胎之山寸草不生,放眼望去尽是焦炭般粗粝坑洼的黑岩,橙火色的岩浆网布其表面,如同长短粗细密密钩织的血管。一轮肉眼中大得可怖的圆月自山腰处缓缓爬升,像一只漠然凝视死亡的鬼眼,布满腥红血丝。
龙渊踏上焦滩的一瞬,鞋底就像铺在烤盘上的和牛刺啦一声给燎个焦干,呼吸间熏烟刺鼻。
视线一扫间,他很快发现了魔胎之山东西对峙的两位“接生婆”,其中之一正是谟多;另一个自然是安忍,只不过他不是为了接生,而是专门来堕胎的。
谟多手中的降魔杵黑气缠绕,尖端迸射出的一束黑火正烙在摇摇欲坠的凤凰金印上,焊枪似的要将那封印销解融化。
想必他当初就是用这柄降魔杵在阳明山下击碎了苟全胜的魔丹,欲言又止地嫁祸给了安忍。
安忍则像个尽职尽责的绣娘,织出的佛印层层叠叠往魔胎之山上盖补丁,将自己活活织成个破网兜里的大蜘蛛。
“你们怎么一个比一个慢!”安忍从牙缝中挤出这句吐槽,话音还未落地,便听山巅一声爆响,火山喷发似的迸出一团黑雾。
魔出——
那凤凰金印被血管似的熔岩涓流割裂湮埋,越发的氤氲不清,金色光芒已经黯如风中细烛。然而无间裂隙里封印的魔头显然不止一只,还是个多胞胎,不合寂穹牙口的那些借着封印松动率先破出裂隙浅层。
这也比较符合大佬的出场,总得先有几个小弟来打头阵将排面撑起来。
黑雾形如撕去六字箴言从五指山下被放出的野猴子,很是撒欢地上蹿下跳飚了一番,这才化出个银发鹿角、尖嘴猴腮的魔身。
鹿角魔终得自由,一时也懒得分辨眼下的三人哪个是敌是友,自顾自呼啸地抢了个缝隙逃出去,却不想一头撞进了安忍蜘蛛网似的佛印里,噼里啪啦光火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