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高临下。
窝囊废在他的努力下终于放下警惕之心,允许他把一颗剥好的糖塞进自己嘴里。
“好吃吗?”诺尔问。
窝囊废十分别扭、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他的年纪看起来比诺尔大好几岁,但也仍是个年轻人,只是不知道什么样的刺激让他显得沧桑疲惫,比
实际年龄看起来衰老许多。
“你看,我们是一样的,身上都有一个编号。”诺尔把手伸出来,给他看手背上J-726的号码,“没准我
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可以成为互相了解对方的朋友。”
他已经尽可能地柔声细语,担心哪一句话会吓坏这个可怜的家伙,可是看到他手上的那个数字,窝囊废
非常明显地紧张起来,含着糖果的嘴张开了,喉咙里发出短促的、惊恐的叫声。
“嘘,别喊。”诺尔立刻把手收回来,右手捂住左手手背,“如果你害怕,我不会强迫你回想过去。”
“无数。”窝囊废的叫声变成了那令人失望的口头禅。
“什么是无数?我不明白。”诺尔轻声说,“对不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窝囊废抬起手臂。他的手指在发抖,像个得了重病的老人一样。
诺尔看到他往对面的窗户指去,嘴里不断重复着:“无数,无数。”
“是指暗民吗?”
这倒是有可能,虽然暗民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但诺尔相信它既是一个整体,又可以分散
成无数个微不足道的个体,就像他曾经在玻璃窗边看到的那些细小颗粒一样。它们是无数的、聚集在一
起的未知生物。
窝囊废把手指伸得笔直,骨节在苍白的皮肤下若隐若现。他的目光像在搜寻一个不存在的怪物一样死死
盯着远处的虚空。诺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但窗外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漆黑的夜色,一团遮盖着
真相的迷雾。
“那里有什么?”
“无数。”
诺尔不得不开始怀疑除了“无数”之外,他根本不会说别的话。
无数,是的。在他面前实在有太多谜团,有可能他穷尽一生也无法找到所有答案,可是谁又不是活在迷
雾中呢?他站起来,走到玻璃窗边,望着窗外迷离的黑暗。深邃的夜空中,云层缓慢地变换着形状,一
层又一层,像活的一样。
窝囊废指的是天空吗?是来自空中的暗民吗?还是别的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诺尔的心中充满不安。
窝囊废的疯癫是因为受到了无法承受的惊吓,只要四周有可以躲藏的角落,他就会想躲进去。他需要的
是一个永恒的庇护所,一个危险无法靠近的保护罩。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可以把他吓成这样?
诺尔再次想到那个巨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当晚他没有离开那个房间,而是在窝囊废对面的窗户下睡着了。
他以为自己会因为焦虑和疑惑而睡不着,可实际上不但睡得很好,而且还做了一个非常动人的梦。
这个梦是白色的,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纯白无垢,没有一丝杂色。
他梦见自己赤裸着身体,像一个初生婴儿一样站在这片纯白的世界里。
白色那么明亮,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这个梦之所以动人,是因为他的梦一直是黑色的,像深渊、像黑洞、像死神的尸袍,像一切隐藏着未知
与不确定的恐怖之源。这个白色的梦让他不堪重负的精神得到温柔的抚慰。
接着,他听到了歌声。
歌声非常美妙,起初只有一个人的声音。
那个声音神圣飘渺、动人心弦,令他深受感动。
接着更多声音加入进来,独唱变成了合唱。
他能感觉到歌声中的喜悦、赞美和期待。
歌声在欢迎他。
他想向着歌声传来的方向走,可是心中半是感动,半是害怕。
然后,在这美妙的歌声中,他忽然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谁在呼唤他,叫着他的名字。
诺尔,诺尔。
不,那不是他的名字,他没有名字。
诺尔。
就在他想往前走时,梦醒了。
他的身体发出一种格格的轻响,到处都在传递疼痛和麻木的感觉。
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阳光从对面的窗户照射进来。他坐着睡了一晚,整个人都僵硬了。
伊恩担心地望着他,他的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
“我怎么了?”诺尔困惑地问。
“你在做噩梦。”
“什么?”那明明是个好梦。
伊恩的手指擦过他的腮边,他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可能和你的梦有关。”伊恩没有追问他梦的内容,只是把毯子往他肩膀上拉了一下说,
“再给你十分钟,我们要出发了。”
诺尔等他走开才伸手擦干眼泪。
他觉得很奇怪,但是梦里那种让人又感动又害怕的感觉像一缕丝线一样缠绕着他的手指,久久不肯离去
。他朝自己的指尖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几分钟后,真实的世界包围了他,阳光温暖而柔和,楼下传来
吉普车发动的声音。
他不想让其他人久等,带着毯子离开了房间。
罗比显然很不耐烦,但也没有气得大发雷霆。
伊恩越是纵容他,他越是收敛了自己的脾气。看到诺尔从楼梯下来时,罗比也仅仅只是嘲弄地说了一句
:“公主殿下起床了,请上您的马车。”
诺尔走过去对他说:“对不起,罗比,我睡过头了。”
罗比似乎感到很奇怪,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诺尔走到车边,把毯子放在后车座上,他的行囊已经整理好放在那里。
“谢谢。”他又对伊恩说。
“我来开车。”
“好的。”
诺尔坐进副驾驶座。
“等一下我们要穿越城市,这个城市比上一个要好一些。”伊恩说,“它是最先开始爆发病毒的城市,
在感染扩大之前,人们被疏散了,军队对剩下的感染者进行了一次毁灭式的清理。所以现在那里已经什
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一片废墟,你可以亲眼去看看。”伊恩说,“它曾经是个繁华美丽的城市。”
“会觉得可惜吗?”
“只有生命无虞时才会觉得美丽被毁损很可惜,现在我们只会为它是一座空城而感到欣慰,因为它非常
安全,不用冒太多风险。”
“你不问我做了什么梦吗?”
“如果你想说的话,无论我问不问都一样。”伊恩向他看了几秒钟,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视线。他总
是这样,每次诺尔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近了很多,有了几分与众不同的感情时,伊恩就会不自觉地
退开一些。他并不习惯和人产生比银灰小队的队员们更亲近的关系,但是已经晚了。诺尔心想,至少他
觉得已经晚了。伊恩毫无疑问是他最不想失去的人,这弥足珍贵的感情诞于生死之间,长于漫漫旅途,
他成了诺尔心中那一缕眷恋的思乡之情。
“我梦见了那幅画。”
“什么画?”
“B·W公司总部大厅穹顶上的那幅画,那些天使伸着双手在迎接一个看不见的东西。”诺尔说,“我在
梦里听到了他们的歌声。”
伊恩说:“你最近的心事太重了,梦是来自于你的认知和记忆,你看到那幅画,又想了太多关于自己的
事,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
“但在梦里,那些歌声太真实了。”
“现在呢?”伊恩问,“在你和我说话的时候,你觉得梦里的那些事还是一样真实吗?”
诺尔望着前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能够了解那种奇特的感受,他被看不见的
牢笼困住了,如果能挣脱束缚获得自由,他就能得到全部谜题的答案。
他叹了口气,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高楼,城市近在眼前。
第44章 世界的故事(2)
客人在走廊里徘徊。
走廊空无一人,但他还是感到有很多眼睛在看着他。
这是当然的。这个地方,每一个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角落、缝隙中都藏着监控眼。它们像一群不知疲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