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努斯之歌(30)

“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和文明从来就不是敌人。”

“世界变成现在这样让你满意吗?”

“我不知道。杰里,我只能说我不知道。”病人转过头来望着他。客人原本想从他的眼睛里捕捉到几许

绝望和哀伤,但是没有,这个正在走向死神怀抱的人,双眼中只有令人费解的热情。病人说:“大多数

人,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他们觉得世界死了,像我一样患上了绝症,一天比一天更接近终点。但真正的

终点还是太遥远了,遥远得现在还活着的人根本不可能看到。”

客人叹了口气,他同意这个看法,现在还远远不是终点。他叹气是因为他和躺在病床上的这个人曾有一

个共同的起点,一个彼此都以为可以通向完美世界的起点。

最残酷的永远是起始于美好,归寂于毁灭。

“也许吧。”客人的目光从那双充满热情的、年轻的眼睛上转开,投向窗外的蓝天和云,“我们能做什

么呢?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无论我们之中的哪一个成功了,现在的你都可以不必躺在这张床上,不必被

困在这具损坏的身体里。”

“没有关系。”病人望着他,这一次连他缓慢而吃力的声音里都满怀着热忱,“我知道我不会是最后一

个活在世上的人,远远没有结束,远远没有。也许有一天,他们还能把我重新带回这个世界,成为它的

一部分,就像是自然,像是文明,像是所有应该存在的、不灭的物质。”

“你真是个疯子。”

“我是。”病人说,“你也是。”

“我没有你疯得那么厉害,你是因为疯狂而死的。”

“杰里,以前我恨你,因为你根本不了解我说的任何一句话,但是今天我不仅心存感激,甚至还因此产

生了一些和恨完全相反的情感。”

“你是说爱吗?”客人不屑地问。

“不,我是说……对,是爱。”

“我不相信可以从你的嘴里听到爱这个字眼。”

“那只是因为我们对爱这个字的理解不同而已。如果你爱一个人,为了那种坠入爱河的爱就应该付出所

有。父母理所应当爱自己的孩子,反过来也是一样。杰里,那么强烈的感情,可是爱一个人、两个人又

怎么样?”

客人没有回答,反而反问:“我们还是在比赛吗?”

“是的,当然是。”

“感染在不断扩散,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口死于这场灭顶之灾。”

“他们是什么样子?”病人忽然问。

“什么?”

“那些被感染的人,他们是什么样子?”

“像腐烂的尸体,行走的腐肉,不管它们是什么样子,都已经离我们描绘的地狱不远了。”

“这是一个悲剧,至少眼下看起来是的。”病人遗憾地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人类为什么要被困在

这个身体里?”

“我们有过很多很多困境,这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吗?杰里,还是你不敢回答?”病人说,“因为这个问题激怒了你,因为你

既不喜欢灵魂这回事,也不相信神。让你去思考一个人的思维可以独立于肉体之外的假设,让你感到怒

不可遏。”

“我确实不喜欢神学的观点。”客人保持着平静,“但也不会因此愤怒。唯一会让我感到愤怒的是,想

要让思维独立于肉体之外的那个人是你。”

“人们总是因为某个人试图凌驾于神之上而感到愤怒,不是吗?一个狂热的科学家,一个异想天开的疯

子。你认为那个人是我,这是大错特错。”

病人努力地向前来看望他的客人一笑:“实际上,我比任何人都相信有一位全知、全能、至高、至尊的

神存在,我不能模仿他,更不能超越他,甚至无法一窥他的全貌。我所能做的,只是相信所有一切的尽

头就是他。”

客人从那张椅子上站了起来,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他从来不是一个讲究仪表的人,只是当他站起来,低

下头看到那道褶皱时,忽然觉得非常碍眼。

“我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见到你。”

“我也不知道。”

“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即使你离开了这个世界,还会有人再把你找回来。”

“你呢?”

“那不自然。”

“我说过,人是自然的一部分。”

“再见,乔治,让我们拭目以待。”

“再见,杰里,我很期待这个和世界有关的故事的发展和结局。”

客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柯顿在颠簸的车座上咳嗽。

他极力忍耐,但咳嗽不是一件像疼痛一样可以凭借意志忍住的事。

最近他经常会回想起喉咙被刀尖割开的感觉,这段遭遇本身也像伤口一样永久地刻印在他的记忆里。伤

势虽然早已愈合,连一丝疤痕也没留下,但那种冰冷的空气骤然涌入喉咙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令他常

常忍不住咳嗽。

“你怎么了?”坐在他身旁的菲利普问。

“我觉得有点冷。”

“窗户是关着的。”

“没关系,我感冒了。”柯顿用手捂住嘴,尽量不在队友面前咳出声来。

“我的背包里有药,你可以先吃一颗,今晚得在路边露营。”

“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是哪吗?”

开车的林斯回答:“贝克斯通讯中心在各地的分部,中尉希望那里有能用的接入网络,但是民用网络早

就瘫痪了,除非我们能进入某个城市基地,使用他们的军用卫星来进行通讯。”

“要是真有办法打开卡帕基地的大门,里面一定有不少好东西。”副驾驶座的汉萨对此抱持乐观态度,

“没准以后我们可以把它当做一个据点。”

“别高兴得太早。”林斯说,“如果卡帕基地是这个糟糕世界最后的一个避难所,早晚会被贪得无厌的

军队和临时政府据为己有。”

菲利普忽然问:“你们对那家伙怎么看?喜欢他吗?”

他们当然都知道他指的那家伙是谁。

汉萨想了想说:“他似乎是个好人,但我不怎么喜欢他。”

“我也是。”林斯因为他的回答而松了口气。

“你呢?”菲利普又问正在咳嗽的柯顿,“他救过你的命。”

柯顿用力吸了口气,勉强止住咳嗽。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辛苦:“就是因为他救过我的命,所以我没办法

评价。”

“他的身份实在有些可疑。”

“可他只是一个人,只要我们盯紧一点,他不会妨碍到中尉。”

“他不只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和我们不一样的人。”林斯说,“他在这个到处是病毒和感染者的世界几

乎是不死身。”

“如果你想要他死,一把刀或者一颗子弹就够了,他并没有那么可怕。”

菲利普显然不这么认为,他们对诺尔的提防和疏远不是针对他本人,而是一种不确定的忧虑,仿佛是自

然灾害,存在并且终将造成破坏,即使这场灾害自身并无恶意。

“要是连我们都看出他的坏处,中尉不可能没有察觉。”林斯对伊恩的决定从没有过任何异议,其他人

的态度也和他一致。

“可中尉什么都不说。”这才是应该担心的问题。

士兵们望着外面的天空,黄昏将近,天边厚重的云层显出灰暗的颜色。

“那片黑色的云真碍眼啊。”汉萨感叹着。只是普普通通的乌云,却让他们产生了噩梦般的联想。

“菲利普……”柯顿对身边的同伴说了一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把所有人都吓到了。柯顿双手捂着嘴

,一边咳嗽一边有浓稠的液体从指缝间流出来,带着几缕刺眼的血丝。

“怎么回事?”菲利普扶住他的肩膀,感到他的体温像火烧一样滚烫。

“怎么了?”

“他在发烧。”

他们都看到柯顿咳出来的粘液和血丝,这绝不是发烧那么简单。

林斯用力踩下油门,往最前方的吉普车追去。

第25章 艰难的抉择

一张因为缺少水源而很少清洗的旧毯子铺在草地间。

柯顿躺在上面,没有了车子的颠簸,他的呼吸反而更急促,一种像是坏了的鼓风机鼓动的声音从胸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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