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霍邦舞刀弄枪,碰到“一无是处还要指点江山”的封若书,心中鄙夷,生出不屑。
封若书出身书香世家,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大道伦常,心中有一股子文人傲气。即便曾糟陷害锒铛入狱的那一回,也终日挺直脊背,正襟端坐在囹圄之间。三日不吃不眠,硬撑到出狱那刻,脸色惨白如纸,也不让人搀扶,自己一步一步走回封府。
“我封若书既然接了军师一职,自然秉公值守,不娇不枉,脱口的每一个字皆据实考量,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霍先锋,你方才的话,已上升到朝堂百官。虽说山高路远,但也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辞。”
封若书白皙的脸胀了红血,若不是想着共事时日不多,说话要留三分情面,他必定拿论语庄子说得霍邦体无完肤。
“我霍邦身为先锋将,冲阵杀敌从不眨眼,注意的是刀枪剑戟,从不是什么谈吐言辞!”
霍邦出生在土匪山寨,当年父辈被朝廷剿灭,他未满十四被赦无罪,一时百感交集,才蓦然决定从军。十七岁又得贵人举荐参加武试,中了武状元。在军中向来以武著称,由此,身上也有股蛮人的血性。
他这血性的一大特征,便是在气头上时说话不过脑子,稍不注意,祖宗十八代都要搬出来。
这话一落,帐中仿佛爆发了火山。灼热岩浆轰然喷出山口,直击苍穹。
“啪!”
一旁静观情势的方羿终于表态,将竹简在桌案上拍的一声巨响,四处陡然寂静下来,落针可闻。
“霍邦,你越矩了。”
军队是个规矩严明的地方,正常的谋略商讨是可以的,但霍邦再大只是个先锋,像这样对军师无端的指控,无异于破尺断绳,视军规于无物。
何况,还是在主帅面前。
霍邦的怒火陡然熄了一大半,连忙道:“末将唐突,请将军降罪。军杖或者皮鞭都行,无论什么刑罚末将无话可辩。但运粮官一案,望将军三思。”
方羿不是第一次带兵,处理这样的军务向来有自己的判断,于是道:“运粮官的事,依照军师的意思办。若有异议者,连坐同罪。”
“将军——”
“至于你,下去誊抄《孙子兵法》十遍,明日交给我。”
“抄书?!”霍邦瞬间如丧考妣,“将军,您还不如抽末将几十鞭子!”
方羿冷冷抬眼,“不想十遍加二十,便现在去写。”
霍邦吃了憋,一番话活活堵在胸口说不出来,万分不服气地看了眼封若书,发现对方只看着沙盘里的旌旗模型,压根不瞧他,心中怒火更盛,气冲冲夺帐而去。
少顷,帐中宁静,方羿将沙盘里的阵法换了一个方位,思索阵型的对策。
封若书打破沉寂,道:“我以为将军为了避嫌,会对八十军杖有所调整。”
方羿抬了抬手,“孰公孰私,我拎得清。”
封若书微微勾唇,道:“难得,那运粮官是个老兵,干了十余年,将军也忍心下手。”
“军营不是讲人情的地方。”
方羿的眼眸锐利了一瞬,道:“我军前些日子打了胜仗,三军上下骄声一片,长此以往,必要吃骄兵败北的大亏。正好运粮官是懈怠得最严重的一个,拿他杀鸡儆猴,恰好给三军敲一记警钟。”
封若书的眼神温和下来,发觉之前还真是小看了眼前的男人,怪不得,“如意”甘愿为他跋涉千山万水。
“小安交给将军,我很放心。”
“嗯。”
方羿应了一声,继续对付沙盘的军阵去了。
许久许久,从不多话的方羿又无比郑重地补充:
“我会待他好。”
封若书愕然抬首,少顷,惊讶被无奈的温和取代,深深一笑:
“好。”
安戈最近有个大计划——他要学写字。
是的,言谈举止跟儒雅半点边沾不上,还对文房四宝恨之入骨的小夜叉要学写字,这话传出去,估计能把死人笑醒。
不过这不能怪他,都得怪方羿那猴子。
若不是那晚上烛光熹微,方羿在桌案前写东西,橙黄的烛光晕染在他脸上,好看得宛如画中仙人,他才不会被美/色勾引,去捡笔杆子呢。
将军帐的东西不能乱动,这点他是知道的。方羿的东西不能乱碰,这点他更是知道。
于是这天他趁方羿出去找霍邦赛马,便火急火燎从将军案下的信纸中抽出几张,偷了一方墨块,美滋滋地大展身手。
“这字又是点又是横的,长这么复杂做什么?”
他觉得发明字体的人肯定是闲得慌,多出这么多笔画,为何不简单一点?比如一个点就是“我”,一条横就是“你”,这样写起来容易,学起来也容易,那街上那些目不识丁的文盲断然就少了一大半了?
“要是我来,那么猴哥就是一个圈,我小夜叉就是一个圈里面加两个点,嘿嘿这多容易......然后,军师就是一条横线,霍先锋就是两条。云舒君是一条竖线,江仲远给他两条,哎呀呀......这可比写名字快多啦!”
话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给练字的鼓噪时光添点儿乐趣。嘴上埋怨来埋怨去,手里的笔还是没有停。
上次方羿罚他抄写家规,他虽一个字都没有认识,却将握笔的姿势记得一清二楚。
只是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牵引。他此刻练习的两个字,正是方羿的名字——虽然他不认识。
他全神贯注地写,半个身子都趴砸案上,一遍接一遍地描。额前垂落两缕青丝,他胡乱拨了拨,没过一会儿又垂了下来,反复两三次之后,他没了耐性,索性随它去了。
许久之后,手指传来陌生的酸痛,安戈停了少顷,活动两下便又接着去写。
他何其认真,认真得,连身后何时站了个人都未发觉。直到那人强压着欣喜,开口问:
“小夜叉,你爱慕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夹子了,好紧张!
关于更新时间,明晚23:55
过后统一在23:00更,没有特殊情况均是日更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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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军令状(一)
“小夜叉, 你爱慕我?”
方羿弯腰立在他身后, 前倾瞧着满页的“方羿”, 心里仿佛春水融了冰。
“哎哟老爹诶!”
安戈本一心一意练字,身后突然传来这个阴恻恻的声音,瞬间吓飞了魂儿, 周身一抽,墨水顺理成章地飞到他眼皮上。
惊慌之余,他一面拿手揩左眼的眼皮, 一面勉强用右眼去瞄人。
“大白天的你吓什么人!走路不带声的啊!”
方羿的唇角忍不住上扬,弯腰,抬手帮他擦墨迹,关切问道:“吓着你了么?”
“废话, 我背后吓你一个试试?”
方羿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揉眼的动作, 唇边漾开的笑意越发温柔,“抱歉。”
安戈猛然顿住,心中大惊——这猴子何时会跟他道歉了?
于是错愕着摆了摆手,佯装大度道:“还好了......没什么。”
方羿很是执着,这份执着从他看到安戈写字那一刻便有了,“你, 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安戈琢磨着墨水肯定不好擦, 于是放弃了揉眼,待会儿打了水再说, 便抬头问:
“什么啊?”
“从一开始便问你的。”方羿盯着他的眼睛,企图读懂一点儿情绪, 不放过一丝一毫。
“你,是否爱慕我?”
“啊?!”安戈惊得险些掉了下巴,“什么?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方羿颇为失落,随后指了指桌上铺满的字迹,“你写我的名字,不下三十遍。”
安戈茫然掂起那几张纸,纯洁无瑕道:“这是你的名字么?我不知道啊。”
方羿的眉毛突的一跳,随即勾了个我没生气的表情,“是么,不用教,便知道我的名字如何写,几笔几画?”
安戈亮出字迹的模板——那是一卷刻在竹简上的兵法,左边的角落,板板正正写着方大侯爷的尊名。
“我看这两个字儿简单,就写了。”说完又压着声音嘟囔,“谁知道这是你名字啊.......”
轰隆一声,方羿之前建立的磅礴自信陡然坍塌,他席地而坐,毫无企盼地道:
“既如此,你为何突而心血来潮,要练字学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