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若书冷冷看着他,未有说话。
贼首接着道:“你视安戈为真爱,但他待你如何?你视方羿为挚友,他又待你如何?封若书,你是痴情痴心之人,在你心中,自然与两种行径不共戴天——夺妻之仇,负心之恨。如今他们将这些都做了,你还这样拼了死命地护着,图什么呢?”
封若书眼中冰寒,却在冰寒中一片清澈,“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情这一字,最讲究两厢意合,即便当初娶小安的人是我,他也不会对我产生感情。如今种种,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轮回报应。我封若书再不济,还不会将自身之过迁怒于他人。”
“好,不谈感情。”贼首姑且退了一步,封若书现在看淡了情感,得失都瞧得很开,继续说下去终会打成一个死结。
于是他转而换了一个话头,接着蛊惑道:“那谈国事,如何?”
封若书一凛,“我与你似乎没有国事可说。”
贼首精确捕捉到他眼中闪过的脆弱,眼中魅术加深,单刀直入地诘问:“你与方羿,方羿与卫临寰,似乎都有杀父之仇,是么?”
封若书震了震,不小心掉进了蛊惑的深潭,在那双半明半昧的灰色眼瞳里寻不到方向。
“是......”
“方羿是何等野心勃勃之人,早年帮容国平定内乱时便有囊括天下之志。如今他知晓身世本该以此为踏板揭竿而起登上大宝,然则他却一副清高平淡的模样毫无动作,你不觉得奇怪么?”
“你是国师,经历的朝堂风浪不少,当然会觉着怪异。你在想,方羿此番的安静究竟是真的偃旗息鼓,还是蓄势待发。只是你念在同僚数年的份上,还是选择相信他,却奈何......他真的有谋反之心,对么?”
封若书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陷在这双蚕食他心智的眼睛里,神志与迷惘殊死搏斗,五脏六腑被搅得天翻地覆,害他每一寸肌理都似蚂蚁爬过难受异常,却,动弹不得分毫。
“在方羿眼中,是巴不得你死的。你可知为何?”贼首加大了蛊惑之术的力度,凑近了几分,又道,“因为你是拿到彼岸符的钥匙,而彼岸符是控制安戈的关键......你若死了,安戈就无恙了。”
你若死了,安戈就无恙了。
最后一句话仿若一般利刃插进封若书的心脏,一时间,他眼中的希冀尽数坍塌,化作一滴浑浊的眼泪,夺眶而出。
“即便你不想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此,封若书,不论什么人,什么身份,你都是被抛弃的命。”
贼首见他心防已塌,顺蔓摸瓜地问出一开始便要出口的问题:
“所以你这样护着他们,不值得......现在告诉我,安戈他们,逃往哪个方向了?”
封若书周身颤栗,单薄的身子险些要被山顶的疾风吹散。方羿以怨报德,是背叛他之人,亦是敌人。骨节分明的手动了动,缓缓抬起食指,伸到半空却停了。
显然是在犹豫。
贼首见他神志顽强,尚未全然顷坍,于是将一股更霸道的巫蛊之气注入他的后脑。
却在接触到他后脑的前一刻,胸口被一柄弯刀刺穿。
哧——
刀刃沾了血从他身体穿出,持刀之人却并未停顿,即刻便给了他一脚,断了两根肋骨。
“你!你是何人!”贼首被踢出去两丈远,吐血之后急忙回看,只见来人一身干练的浅黑劲装,身材魁梧,将神志不清的封若书护在身后,一把两仞长的弯刀威力超群,似从天而降的守护神。
来人正是霍邦。前两日封若书与他生了口角,灰溜溜被骂走了。但越走他越觉着不对劲,封若书是何其温润之人,平日里说句重话皆要掂量几分,何以用那样尖酸刻薄之言痛斥于他?
思来想去终是不对,便打算回来瞧瞧,结果不料,赶上一场即将上演的杀戮。
“伤我军师者,死!”
刹那间,平教众人似鬼般冲来,将他们包围于山头的角落。
狂风骤起,霍邦在张扬的飞沙走砾中抬眼,似发怒的蛟龙。
平教的功夫与战场士兵的招式很是不同,虚招多得厉害,容易看花眼睛。尤其十几人都是这样半人半鬼的幻影之术,匕首都藏在不经意的小招小式之中。霍邦的刀便仿佛砍在棉花里,应付起来很是吃力。
除了那贼首,十八个人不断变换阵法,攻势一重接着一重,霍邦杀掉第十六人时,已然气喘吁吁。
剩下的两人得了贼首指示,看准他体力不支,互相使了个眼色,一举进攻。
噔!
弯刀隔挡了两柄短刀,双方力道僵持不下。那贼首摇摇晃晃站起来,亮出手里的短刀,显然是要吊着最后一丝气力,从背后给霍邦致命一击。
霍邦看出他的意图,他死了无所谓,但是他这一倒下,封若书便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于是他冲身后宛如木头的人大喊:
“军师,快走!”
封若书的心智尚被封印,眼皮半合,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似是看不见也听不见。
半空薄云惨淡,顺带着日光如刀似剑般刺眼,加上隔壁高耸山峰之间的阴风,在这獠牙一角肆意嚎叫,活生生将人剐下一层皮来。
“军师!醒醒!快走啊!”
封若书仍是一动不动,眸间的眼泪却汹涌得厉害。
贼首绕到霍邦身后,游刃有余地弯下腰,慢慢将手里的刀尖对准他的心口,徐徐道:“他醒不过来了,看你是个将死之人,送你一句话......永远,不要爱上平教的人,因为这里的人,无情,无心。”
霍邦的手臂不能动弹,脖颈因为使力暴出一股粗筋,血脉喷张。
“军师有情有义,绝非你口中这种小人!”
贼首阴恻恻一笑,语气里生了几分怜悯,“愚钝之人,在这世上是活不久的。”
于是手下用力,刀刃直直刺进霍邦胸膛。
哧——
第117章 再拾女装(一)
贼首手下用力, 刀刃直直刺进霍邦胸膛。
哧——
只听得一记刀剑入肉的声音, 贼首的动作一僵, 刀尖才刺进去不到一寸,却生生停了下来。
贼首握柄的手僵住,嗜血的瞳孔大了一圈, 愣了又愣,不可置信地朝自己胸口看去——只看到自己身体里,穿出一截尖锐的刀刃。
这把刀不知从哪里多出来的, 直直从他胸口穿出。血液顺着刀刃的方向往外流淌,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身后没有他人,除了那个被蛊惑之术控制,本该是半个死人的封若书!
贼首的脸痉挛了一下, 压着喉咙喷出的血, “封若书......你找死!”
他勃然大怒,立马将手里的短刀转了方向,转身朝封若书刺去。
“军师?”霍邦随即反应过来,趁面前二人错愕时一个发力,当即震开短刀挣脱束缚,弯刀一左一右结果了两人。
“呃!”
然则, 待他转身欲结果贼首时, 却发现封若书的手臂已然被划了一刀,接着, 贼首出掌一击,击中他单薄的胸膛, 力道之大,将他生生飞了出去。
而他身后,是万丈深渊。
水蓝色的衣衫被风刮得正乱,广袖宽摆飘漾在半空,飘渺濛濛,犹如镜湖水榭之上的漫漫轻纱,昙花一现般坠了下去。
“不!”
霍邦大呼一声,手臂的力量陡然爆发,鼓起的青筋突突跳动,似压抑了万年的火山终于找到出口,一刀砍下贼首的头颅,连带着他肩上的蛊鸽也没了性命。
魁梧高大的身影毫无顿留,径直跃下山崖,急急朝视野中那抹水蓝色的影子飞去。
封若书掉下去的时间比他早,这坠落的速度与身子的重量无关,本来在没有初始条件的情况下,他是如何也追不上封若书的。但他一开始便脚下发力,在经过可触及的山壁时又不断借助外凸的石头加速,故而在不久之后便将人接到了臂弯。
他左手揽着封若书,紧紧扣着不敢松开。右手将弯刀用力插进石壁以缓解下坠的冲力,山壁被划出一道骇人的裂缝,小石块噼里啪啦往下砸,两人的速度逐渐减缓了一些,却也只有少许的一些。
封若书是清醒着的。
他周身僵硬地,瞧见霍邦看他坠落山崖时的慌乱,瞧见霍邦不顾生死跳下来,瞧见霍邦为了救他额上冒的一串豆大的汗珠。
他没有被抛弃,在这世上,便有这么一个人,整颗心都掏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