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说,容王真是好眼色,公主嫁得好,国师娶得好。
世人说,除了七公主,想不出还有谁,能配得上举世无双的国师。
大婚那日,国师府铺满了红绸,容王卫临寰拖着病躯亲自主婚,人皆言笑晏晏,恭贺连连。
一口一个“国师”,一口一个“恭喜”。
然则却有一人,风尘仆仆从芷阴赶回,口里只唤了一声“军师”,却道不出贺词。
“......霍先锋?”
封若书看到门边的人,饮酒的动作一僵,如鲠在喉。
霍邦见到封若书光鲜的婚服,心头当即被剜了一块肉,鲜血淋淋。小山一样的身子魁梧又单薄,立在院门口。所有宾客都停杯住筷,纷纷回头来瞧他。
院中坐的,几乎是容国所有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以镇北侯为首的三大亲侯、王室所有的公子、翰林院的国士、立过赫赫战功的将军,以及,坐在最前端的方羿。
王公、贵族、朝臣......霍邦昼夜兼程地赶路,一身的灰,蓬头垢发,在华服玉冠的人群中格格不入。
封若书没动,霍邦也没动,场面一时降到冰点,所有人都盯着那破门而入的面生的不速之客,议论纷纷。
这时,需要有人出来收拾局面,也需要有人给疑惑的众人一个交代。于是方羿站了出来,大方地走到霍邦身旁,对众人道:
“诸公见笑了,这位是边城守将霍邦,跟本侯和国师都是旧识,边城路远,故而才匆忙了些,望诸公莫要见怪。”
僵化的局面这才打破,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是霍邦将军,久仰久仰。”
“听说此次伐蛮大战,霍将军可是立了大功。”
“原来是有并肩作战的情分在,怪不得边城这么远,霍将军也要赶回来参赴婚宴了。”
方羿拉着霍邦紧绷的手臂,他整个人都在颤,像是在极力抑制着什么,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于是方羿朝众人浅笑点头,“本侯先带他下去收拾一二,诸位,暂且失陪了。”
随即拉着人往后院走去。
王公贵臣们说笑了两句,便又开始吃酒。
跟封若书碰酒碰到一半的镇北侯也缓过神来,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说:“国师文人风骨,有霍将军这样一位武功盖世的朋友,委实难——”
“得”字还出口,就被心不在焉的封若书打断,匆匆丢下一句“失陪”,便怅然若失地没了人影。
镇北侯举着酒杯的手尚还停在半空,僵了僵,错愕地看向自家夫人,“这......这......”
那侯夫人见他这窝囊样就来气,但又碍于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真让他下不来台。
于是起身,拿自己的酒杯与他一碰,铺了个台阶,夫妻二人双双饮酒,这才有惊无险地坐下来。
国师府今日锣鼓喧天,在封若书出征这半年多闲暇下来的仆人们从凌晨就开始忙碌。卫临寰思虑周到,从王宫调了一批宫人,这才勉强忙过来。
前院忙碌热闹,人声鼎沸,后院却很冷清,无虫无鸟,连日光也黯淡了几分。
一株百年的梨树之下,树影沉重幽暗,宛如一潭泥沼,随时都要将人吸进去。
那影子中央,明明灭灭立了两个人。
一个玉树风雅,一个,满面沧桑。
“我没想到你会来。”
封若书没敢看霍邦,只盯着树底那几块石头上的青苔,声音很轻。
霍邦咬着腮帮子,措辞了好半晌,千言万语仍旧只堵在胸口。渗进鲜血淋漓的伤口,痛得他几近窒息。
许久许久,他笑了一下,回答封若书之前的疑惑:
“末将......听说军师要成亲了,本以为是什么谣言,就回来看看,没,没想到是真的。”
他揪着衣角,很是局促。
对此,封若书压下他的纠结和孤立无援不谈,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
“天子降诏,不得不从。”
霍邦深知身为臣子,尤其是重臣的无奈,抬头看了封若书一眼,只觉得那身红衣委实刺眼,又慌忙挪开,问:“军师......会觉得这是一桩好姻缘么?”
封若书自嘲道:“至少天下人是这么觉得的。”
顿了顿,又道:“霍先锋,伐蛮大战已经结束,我早已不是军师。你以后要改口,唤‘国师’了。”
霍邦抿着嘴唇,青黑的胡茬还带着塞外的风沙,沉闷着道:
“我也不再是先锋。”
封若书一怔,心头莫名像被谁打了一拳,隐隐钝痛。
霍邦沉默了半晌,从怀里掏出一物,道:
“我霍邦,是个粗人,不怎么会谈风赴雅。这次没准备其他的东西,只匆忙准备了一样贺礼,还望军师......能喜欢。”
他仍唤着“军师”。
他改不了口。
这辈子也改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快开学啦?新学期新气象,祝大家作业少,分数高~
第103章 逼婚(三)
“我霍邦, 是个粗人, 不怎么会谈风赴雅。这次没准备其他的东西, 只匆忙准备了一样贺礼,还望军师......能喜欢。”
封若书听霍邦要送贺礼,心口松了松, 因为这意味着这人没有钻进死胡同,看待这段本不该有的感情的态度,终还是理性胜过感性的。
于是他赶忙道:
“你不远万里赶来, 送什么我自然都是喜——”
话没说完,便被眼前的东西刺痛了眼睛。仿佛沙漠行者欢天喜地跑到绿洲,却发现只是海市蜃楼。
霍邦从衣襟里掏出的,是一件雪白的没有杂质的白狐披肩——亦是当初分别时, 他送他的离别礼。
裹在丹红婚衣里的脸蓦然惨白, 像冰河披了霜。
霍邦拿起他的手,将东西放上去,八两的披肩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的手不能动弹。
他还想再说什么,或者把方才讲到一半的话说完,但喉咙里始终卡着什么东西, 连单个沙哑的音节也发不出来。
终是无言。
枝头上的梨花簌簌飘落, 仿佛三山城的细雪,落在封若书的发间、衣角, 惨白的花瓣衬在红色的衣袂之间,又更白了几分。
霍邦走了。
走前他深深看了封若书一眼, 道了一声“保重”。
封若书却仍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攥着手中的披肩,对着满地的残花,蓦然就落下一滴泪。
抬手错愕着附上去,指尖所触皆是冰凉——他......也会流泪么?
梨花,离花。
梨花堆满枝头,就是分别的时候。
“如果我是国师,我不会答应这门婚。”
院外不远,安戈瞧着霍邦逃远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酸涩。
方羿的眸色深沉,轻叹了一声,“他有他的苦衷。”
封若书答应下静和那日,连夜便赶去了永定侯府,对他们说了这决定。
安戈说,国师你不能冲动,如果不喜欢静和就千万不要跟她成亲。委屈她,也委屈你。
封若书却是固执,只道了一句,我所爱之人这一生都娶不到,其他是谁,又有何分别?
那之后安戈便没说什么了,他负了封若书,没立场插手他的婚事。
其实,封若书答应静和,也并非全无私心。除了想探知王后的势力,他也想,对自己狠一些,断了对安戈所有该有不该有的念想。
只是,他错怪了感情的复杂性,亦忽视了掩藏在心底某一个初初成形的魁梧的影子。
安戈怅然若失,道:“我本来以为国师挺在乎霍邦的。现在想想,还是想错了。”
方羿朝门内看了一眼,封若书还孤立在梨树下。
“若不在乎,何以落泪。”
陈述句。
安戈怔了怔,脑子里像接通了什么一般,倏地被他说服,担忧道:“这感情应该很淡,淡到国师自己也没发觉吧。”
语罢,又忿忿不平:“都怪卫老头跟静和,无缘无故,说什么亲啊!”
“静和公主的来意暂且还不清楚。”方羿眸中深邃,望了眼昏暗的像罩了一层雾的天空,似是陷入沉思,又道,“不过我倒是同意她的一句话。”
“什么?”
方羿凝眸,眼中似有千军万马,急腾腾一阵奔驰。铁蹄一过,便是一个春秋。
“容国,要变天了。”
安戈今日得了一个小玩意儿,叫“双色鸟”。
是能工巧匠研制出来,哄小孩子用的。
不过这东西造价昂贵,手法繁杂,一般人家承受不起,久而久之,便只有王公贵族家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