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桥(58)

第一锅饭蒸出来,大家按着竹筒碗上的刻字拿了自己的饭,开饭前又先从伙夫那里拿了一瓣生蒜嚼了。这是老何郎中家里传下来的土方,生蒜杀虫,走远路时嚼几瓣,可以防病从口入。顾岳皱着眉头嚼了一瓣,心想这个法子应该挺有效,所以才会沿用下来,以后行军时,也要记得想办法让整个队伍都这么干。

等到前哨后卫都吃过饭,将烧开后略略放凉的水给每人的壶里都灌了一点,稍事休息,队伍重新上路。

下午这段路程,要经过一片野山,听得到林子里的狼嗥,山岭对面,还有人在窥伺。不过他们这一行人,一看就不太好惹,狼嗥声并没有逼近,窥伺的人也只冒了一下头就没了动静。

抵达刘家市时,天色还算早。

刘家市周围有三条小商道,交汇于此地,站在镇子外头的小山坡上一眼望去,店家和住家都不少,看起来比八桥镇还要繁华一些。镇上有团练,老远就派了人过来打探,即使李家桥挑盐的队伍年年都在刘家市歇脚,团练也还是不敢让他们进镇子,照往常一样安排在镇子外头、土地庙边上的客铺里。

客铺一连四间房,泥砖墙茅草顶,有门有窗,墙角堆了草垛,晚上可以拆下稻草来铺床,还有个专门的灶间和柴房,水井就在土地庙后头的池塘边上。

土地庙的庙祝拿了钥匙来开门,两边都算是老熟人,又暂时无事,不免多聊了一会。顾岳在旁边听着,大概明白刘家市的团练为什么这样草木皆兵了。前天下午,有人赶了七八头牛到刘家市,准备第二天逢腊月大圩时卖掉,当晚就住在镇上,一伙外路来的土匪探到了这个消息,前天傍晚时候,装做挑盐客赶到了刘家市,还专门抓了两个以前在刘家市常来常往的挑盐客做幌子,以客铺住满了作借口,在镇上投宿,半夜里跳墙出来偷牛,要不是卖牛的人警醒,及时发现,那可就亏大了。那伙土匪被团练打了出去,死伤了好几个,逃跑的土匪扬言要报复。因为出了这样大事,这两天吓得好多商贩都不敢往刘家市来,要不然这客铺也不至于空着在。

说完之后,庙祝又告诫他们,晚上没事最好不要出门,更不要靠近镇子,免得被团练当成土匪打了就太冤枉了。

这番话显然既是好心,也是警告。

顾九叔爷问道:“牛贩子的牛都卖掉没有?”

庙祝道:“哪里有人敢买?都怕那伙土匪就等在路上抢!”

牛贩子想来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顾岳忍不住插了句话:“有没有派人到县里请兵剿匪?”

他回乡来所见的各地团练,大多是守个村子镇子还行,要去剿匪,恐怕就不够看了。

庙祝叹气:“那是一伙外路来的流匪,没根没底的,哪里知道藏在哪个山窝窝里头?等到县里派人下乡来,早跑掉了。”

又有人很热心地建议道:“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还是得想个法子收拾了这伙流匪,镇上才得安宁吧。”

庙祝哭笑不得:“兄弟你说得轻巧,这要放在你们李家桥还好说,咱们镇上的团练可没这个本事,只能这么小心守着镇子,那伙流匪抢不到东西,迟早总是要走的。”

顾岳有些明白刘家市团练的做法了。既然是外路来的流匪,就带不了多少给养,三五天抢不到东西,饿着肚子肯定呆不下去,必定要换地盘找别的机会。刘家市紧着守住这几天,就算过了这一关了。

庙祝走了之后,有人凑到顾九叔爷身边道:“九叔,咱们要不要叫几个人去看看那几头牛怎么样?村里不是正好要买牛?杉山村和另外几个村子听说也要买牛。也就五十几里路,不碍事吧?”

顾九叔爷道:“咱们出来是挑盐,不是买牛。托人给村里送个信可以,别的不准多事。”

顾岳听得直点头。术业有专攻,职司也应分明。村里让顾九叔爷做这个总队正还是有道理的,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分得清清楚楚。

眼下该做的,自然是宿营。

四间客铺,李家桥一行人,只要了三间,每个队一间,半间房堆货,半间房摊了稻草打地铺。每队都安排有人额外挑了两个木盆,吃过晚饭,正好拿出来给队里的人轮流泡脚。灶下的水烧得正热,盆里放了老何郎中制的药丸子,用热水化开,每个人泡上半刻钟,活血通气,解乏消疲。顾岳盘算着这个也得记住,长途行军时尤其重要。然后意识到这木盆还挺重的,不免低声问李长庚:“挑木盆的人,怎么算补劳力?也不守夜吗?”

李长庚也低声答道:“他们没有伙夫辛苦,守夜还是要守的。我听说是按四天一个工算。只要不是农忙,可以自己少出工,也可以让村里多补工。”村里常年都有不少事情,像清渠干塘、糊墙补瓦、修路疏井等等,都要算工。以工补工,倒也合情合理。

泡完了脚,换一双草鞋套上――这是防着夜里有事,可以随时应对,白日里穿的那双鞋挂在箩筐上晾着,再从箩筐里拿出薄棉被来睡觉。下头是稻草,上头是棉被,屋子里人又多,火气又旺,挨挨挤挤,倒也不冷。

守夜的两组人,分了三班,轮流起来,都披着蓑衣戴了斗笠挡夜风夜霜。顾岳和李长庚都是新丁,所以第一晚没有让他们守夜。顾岳原本以为,自己会因为惦记着那伙流匪会不会来夜袭而睡不着,没想到躺下去不多一会就睡意浓厚了,大概是因为白天行路辛苦,又或者是因为泡脚的药水有些安神助眠作用?

第40章 君子万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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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君子万年(四)

四、

过了界碑,转过一带山脚,就是往连州的挑盐古道了。三尺来宽的石板路,在草丛田野山岭间穿梭,多少年来,从广东往湘省贩盐,都是走的这条道。平常时节,多是从广东那边盐场挑盐过来的挑夫;到了冬月,湘省各地农夫往往趁着农闲成群结队地往广东去挑盐回来吃,古道狭窄,沿途能够落脚的地方又有限,广东的盐场便暂时停了湘省境内这段路的挑夫,回头加紧从沿海盐场挑盐到连州这样靠近湘省的地方来囤积待售。

因此这条路上现在走着的,几乎都是湘省本地的农夫。

顾岳一行刚刚踏上古道,就可以看到前头从别的商道上拐过来的十来个挑夫。

李家桥的队伍,脚程比较快,不多时便已超过了这十来个挑夫,双方错身而过时打了个照面,两边队伍里,好些人都是在这条路上跑了好几个来回,不过只匆匆招呼了一声,便继续各走各路了。

顾岳一行人赶到歇脚的柴山亭子时,堪堪正午。

放眼望去,这一带只有稀稀落落二三十户人家,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柴山亭子比他们昨天歇脚的龙家亭子简陋得多,就几根柱子上头撑着个茅草顶,下头连着几根木栏杆。亭子里有个货郎也在歇脚,见到他们这么几十个壮丁从山上下来,吓得脸都白了,挑着担子就跑。

走在前面、看清这一幕的人,哄笑起来,也有人笑骂道:“个杂货郎,当老子是土匪了吧!”又有人道:“也不看看,哪有土匪挑着担子走路的,这点眼色都没有,活该只能做点杂货生意!”

顾岳倒觉得那杂货郎的心思其实很好理解。孤身一人走村串乡,多加几分小心,哪怕小心过头,也是应当的。

他现在回想起自己从昆明一路回到家乡的情形,不得不感慨,自己很多时候以为很隐忍很小心了,其实还是挺张扬的。一路上没出什么大差错,大概是因为自己看起来太张扬、心气高傲有恃无恐,行动又迅速得很,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或许只犹豫了一下,还没拿定主意,他就已经跑不见了。

旁边有人感叹道:“这杂货郎,倒也精滑,要是出去打仗,多半能活到最后。”

另一人则摇头:“难说。说不好碰上个脾气暴的长官,一见他开溜就上火,一枪崩了他。”

又有人道:“这倒也是。一味胆小怕死,说不定死得更快。”

李家桥投军的人多,几乎人人都有在军中的亲戚,听来的故事也多,说起战场上哪号人死得快,各有各的道理和依据。顾岳开始还想着,他将来要是带兵,一定不能要某个故事里说过的某某样的士兵。不过听到后来,头都大了,要是照这些说法来,就没有兵可带可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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