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在消失之前,偶尔会隐隐的痛,就痛吧,还能痛,就还没忘。她可以忍,她愿意忍。
苏眉使劲眨了眨眼,逼退眼中朦胧雾气,挤出一个微笑,快步跟上林伽南。
林伽南在路边就着长凳坐下,他回头看了看苏眉。苏眉始终保持着和他的距离,不远不近的,笑立在那里。林伽南觉得自己很傻,傻得离谱,但是面对苏眉,他真的不知如何了,就这样像傻子一样走了一路,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到苏眉也是,傻子似的跟着他走着。
两个莫名其妙的人,他喟叹。
一群孩子在夕阳余晖映照下,由远及近的追着球跑过来。他们笑得多好啊。
红色的皮球越滚越远,苏眉不自觉的去追。车子急速刹车的声音,路边行人的惊叫声,苏眉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就要解脱了,闭着眼睛紧张的等待着似乎渴望了很久的一刻。一股强有力的力量猛的拽住她的胳膊,让她整个人几乎飞起来似的转了一圈,车子从身边险险擦过,她硬生生的撞进了一个怀里。
林伽南吃痛闷哼一声,几乎用生拉硬拽的姿态,拖着已经浑身瘫软的苏眉回到人行道。“你疯了?!!”林伽南对着苏眉厉声吼道。
苏眉显然在刚才的一幕中受到了惊吓,眼神涣散的看着林伽南,只觉得头晕晕地,耳朵里嗡嗡作响,隐约听见司机还在那里后怕的叫骂着。
林伽南看她的眼神就快要喷出火来,那么强烈的愤怒,却又带着难以名状的悲切。这也是一个伤心人吗?苏眉胳膊火辣辣的疼,焦灼着她的心。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林伽南稳了稳心神,上下打量,确认苏眉没有受伤,直觉在这里待着,情况会更糟。他还没有如此失态过,何况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
即使是他最最挚爱的妹妹离开时,他也是那样的冷静。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去认领了被海水泡得已然面目全非的伽影;冷静的压下了所有的相关报道,一边安抚老来丧女,几乎一夜之间衰老的父亲,一边将公司事务上上下下安排得井然有序;冷静的亲自操办了整个葬礼,他亲妹妹的葬礼,不失礼节的应对着所有人善意、恶意的一拨又一拨探问。
林伽南将苏眉半扶半抱的移到车上,他没有将苏眉一个人送回住地,车行至自己落脚的酒店,给她另开了隔壁的房间。
苏眉任由林伽南安排,仿佛毫无生机的木偶一般。林伽南将她扶到沙发上坐下,苏眉从头到尾没再说一句话。她呆坐了会儿,拿出手机,给李正发了一条报平安的短信,只说自己累了要休息,收到李正的晚安短信后,便进了里屋。和衣钻进被里,将自己蜷成一个虾米的形状。
林伽南回到自己的房间,想来追缅毫无意义,冲了个凉,就要睡下。忽又想起了什么,起身立在窗边,抽了会儿烟,最后狠狠的灭掉烟头,出了门去。
☆、回忆
林伽南驱车来到南大附近,借着路灯不太明亮的光线,开始一米一米的搜寻,好一会儿也没找到他要的。他坐到之前做过的长椅上,抬头看了一眼天,一颗星星都看不见,月亮虽大,却黄而低。
他又想抽烟了。
回来时,林伽南管前台要了苏眉的房门卡,那姑娘很爽快的给了。倒不是她没有职业操守,这酒店,且不说林氏占了很大的股份,就刚才,任谁看苏眉站他身边一言不发,等他另开房间入住的样子,都像是闹情绪的小情侣。再加上林伽南俊挺的样子,这段时间进出酒店早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成为夜里同事们的谈资,此刻他即使毫无表情,姑娘们都能自行脑补出一副满脸无害还无辜的模样。平日里清冷的人,附和几句“女人真是难哄”的话,直引得前台姑娘们在心里怒骂苏眉不懂珍惜。
苏眉知道林伽南出去了,又回来了。在屋外鼓捣了一会儿,听脚步声就要进里屋里来。她戒备的起身开了床头灯,见林伽南端着一个杯子刚到门口。
原以为苏眉已经睡下,他想将杯子放床头就走,没成想会和苏眉四目相对,林伽南有点尴尬,只说“起了便出来吧,有话和你说”,说完转身出去了。
苏眉出来在沙发坐定,林伽南将水杯递给她。闻到熟悉的茉莉香片味道,她有点发愣。
“小杰说过你很好哄,闻了这个就心安了。”
“谢谢。”
苏眉低下头接过杯子,紧握在手里。
林伽南看苏眉心绪稍有好转,才开口道“苏眉,我想其实我很早就见过你。或者应该说,见过你的画像,那时的你是短发吧?一幅蜡笔画,画着立在桃花树下的你,一直放在他的皮夹里。他走后我收拾东西才看到的。”
苏眉想起那年花开,他们一起去山上看桃花。那花儿开得可真艳呐,成片成片的桃红色。
“如果我们带着相机就好了,可以拍照片”苏眉遗憾道。
季风没正型的接话“是啊,是啊,就算分开了以后,杰哥在美国,也可以看看照片睹物思人啊”。
苏眉羞燥,“你竟然也有用对成语的时候,真不容易。”引得季风追打。
他看着他俩疯得不像样子,直笑说,“没关系,你们使劲儿的闹,我记在眼睛里,回去用蜡笔画出来。”
“为什么要用蜡笔啊,蜡笔是画儿童画的!”苏眉很不满。
他只是笑着揉了揉苏眉随风乱飞的一头短发,又理了理,才说“蜡笔画出来的画,才有童话的感觉,这样才像你啊,爱做梦的小丫头。”
苏眉滴落了一滴泪,便再也忍不住了,泪水越来越多,一滴滴,掉进了眼前的茶杯里。原来,他真的画了那样一幅画。
“他一定画得很好。”
“是的,很美。你笑得很好看。”
“小杰走了以后,我把他的东西都处理了,想不到今生竟会遇到你。”林伽南叹了口气。
苏眉把头压得更低了。“我也没想到那是最后一次和他俩在一起”。是谁隐忍着?是谁低低的呜咽着?
小杰是那么耀眼的人啊,在T大,在哈佛,在林伽南认识他的岁月里,他就像他的名字那样,如玉,透亮,杰出却不张扬,散发出温润但不容被忽视的光芒。
如果,如果生活给他足够的时间……
林伽南那么骄傲,也不得不承认,作为师弟的他,都要掩盖掉自己了,但是林伽南还是喜欢他,他一度觉得小杰和自己是那么像。除开家庭条件,学识、品性、对于时势利弊的分析,方方面面,他俩很是投机。加上小杰如山间杂草一般的成长经历,使得他更是份外心疼,也格外欣赏。
林伽南想起初遇他时的场景。那是林伽南读大三的时候了。正值新生入学,学校各大社员招新。T大辩论队盛名在外,每年招新都是一场恶战。校辩队的吴队长是林伽南好友,那年吴队长未免再一次海底捞针似的辛劳,苦思冥想出一个刁钻辩题,正准备在招新日大展身手,不巧适逢那日临时要事,只得临时央着林伽南去给他坐阵,并承诺一干事务他已安排妥当,无需林伽南劳累。林伽南怕吴队长那缠人功夫只得应下。
林伽南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害怕“新生”这种问题多多的生物,何况想入校辩队的新生,更是鼓噪得可怕。是以忍无可忍之后,他竟要求大家不得出声,在限定时间内,以正方反方的角度罗列论点,犹如左右手互搏。那日招新,校辩队展台前或站或坐或蹲一干人等奋笔疾书的场景,也是十分罕见的。
小杰自图书馆路过,正巧看到这一幕,觉得好奇便走过去,一时被辩题吸引,拿了一张纸略想了想动笔简单列了几个论点就要递给正在打电话催促吴队长快回来的林伽南,见他说着电话,小杰将纸压于宣传册下就走了。用字遣词精准纯练,字体端芳飘逸,却没有署名,林伽南瞥了一眼他的背影。
待吴队长回来,一堆纸犹如雪花,他傻眼却也只得接受,认命的一张张看起来。看得头晕眼花之际,发现小杰那份答卷,一脸惊艳,论点之独特精妙令他啧啧称奇,等他发现答卷没有署名时,忙问林伽南。
“不知道。”林伽南冷淡的回答。
吴队长犹如冷水泼面,掩面伤感起来,自比伯乐痛失千里马。
林伽南后来在不同的场合时不时会见到小杰的身影,毕竟都是所谓风云人物,圈子很小。常遇到小杰是夜里宿舍楼快要关门之前的几分钟里,林伽南喜欢那个时候去操场跑步,学生们都已回宿舍,他自己租住学校另设的公寓,没有关门限制。好几次与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般的小杰擦肩而过。后来他才知道小杰在校外做家教,勤工俭学,有几次他发现小杰没赶上宵禁时间,也没有吵闹大喊,自行离开,去哪里他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