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时意惊觉,她好不容易走出与徐赫“一夜缠绵”的羞愤,又掉进与“陆公子夜会不归”的谣言中,真是祸不单行。
幸好,陆绎和仆从醒后,大抵生怕纠缠阮姑娘的恶劣行径被抖出,只说“主仆二人散步赏月吹风昏倒”云云。
外加二人风寒症状确实明显,浑身发烧,而阮时意则无分毫病态,才打碎了纷纭的谣传。
齐王从醇芳阁行出,见阮时意衣饰隆重,不由得讶异。
阮时意无奈,冲他盈盈一福,算是打过招呼。
夏纤络懒懒瞥向姚廷玉:“没你的事,下去吧!”
姚廷玉眼眸含笑,执礼而退,临行前似是有意无意回望了阮时意一眼。
“……?”
阮时意越发觉得,这两人关系诡异,却又说不上原因。
夏纤络挺直腰肢,双目一瞬不移凝视她,改换娇嗔语调:“你,果然不老实。”
阮时意垂首,双手摆弄裙带,装作战战兢兢之状。
“说吧!你彻夜不归,去了何处?”
“回郡主,我昨儿从温泉殿阁行出,因不胜酒力迷路,恰巧被月下赏梅的青年才俊撞了个正着。我唯恐被瞧见一袭华衣与醺醺之态,试图躲过再回居所,但藏匿一阵,丫鬟受不住寒,我便让她披衣先回……
“当我试图独行归去,走着走着,竟昏头转向搞错方向,最终觅到一座花开的园子,内里分外暖和。我实在困倦,在那儿睡了一宿,天亮方归。”
这番言论一半是昨夜与沉碧商量好的,一半是她根据实情填补。
夏纤络虽疑虑未消,但细问园内布置,完全对得上烟暖花阁,倒不像谎言。
这一日,夏纤络留阮时意一同用早食,后又拉她赏画品茶,态度温和不失热情,仿佛毫不计较她擅自离开酒泉宫而引发的麻烦事。
阮时意料想离宫在即,如若再不开口,只怕往后更难寻机会。
挑了个气氛缓和的时刻,她隐晦地问起郡主府珍藏的画作,谈及愿有幸一观。
未料夏纤络淡然笑道:“我还在想,你要耗至何年何月才肯道明来意呢!”
阮时意乍然被揭破,心下一震——面前的女子虽纵情声色,言笑晏晏,但却非粗枝大叶者,不容小觑!
夏纤络笑眸如弯月:“徐家家风历来严谨守旧,你这丫头再离经叛道,亦不会公然与我作伴。你既拿得出探微先生之作来当见面礼,目的自是冲着我手上的《万山晴岚图》!”
“郡主聪慧明察,省去我累赘之言。”
“你胆子也真够大!”夏纤络眼神冷凉,“说说看,我若不给,你能拿我怎么办?”
阮时意退而求其次:“此为太夫人遗命,我本愿以探微先生的其他画作与您交换……”
“探微先生佳作虽罕见,可怎么也比不过晴岚图啊!你总不能让我吃大亏吧?”
“郡主若肯割爱,您将可从太夫人珍藏的画作中任意挑选三幅;但如若郡主舍不得……请容许我借晴岚图一月,请名师临摹,以圆太夫人心愿即可。”
她真正想要得到的,是夹层所藏的秘密,原图有或无,已无关紧要。
此言显然教夏纤络错愕,“……你、你只需临摹?”
“正是。”
夏纤络目带审视,定定直视她,良久方道:“可惜,我手里那幅,被人借走了。”
“这……”
阮时意哑然。
是真话,抑或是托词?
若衔云郡主对此视若至宝,岂会轻易借给旁人?莫非是故意为难?
触手可及的愿望似有落空之势,阮时意难免有一丝半缕黯然。
她连忙垂眸,以掩盖狐惑不定的目光。
夏纤络饶有趣味细观她的反应,轻笑道:“别担心,晴岚图嘛!过些时日,你定能亲见。”
第67章
《万山晴岚图》的话题说开,夏纤络以晴岚图不在身边为由, 对于是换画或借用临摹之事, 不置可否。
阮时意后知后觉——她太小看衔云郡主。
她曾认定, 对方未满三十, 充其量为吃喝玩乐的闲散宗亲,仗着父亲余荫、先帝溺爱,才能在京城安享富贵。
然而夏纤络出身皇族, 平日来往的皇亲国戚大多不是省油的灯。
她以特立独行的离异妇人姿态,在京城勋贵圈中得一席之地,有财富有人脉,必定多少具备一点手腕。
想来,她以游玩为名,走遍天下, 眼界也差不到哪里去。
相较而言, 阮时意出自书画世家, 性子温和内敛;后以一己之力扛起徐家时, 接触的多半是书画生意人, 尔虞我诈的程度并不严重;兼之她无婆媳、妯娌、妾室、嫡庶等复杂关系, 人际交往相对单纯,反而鲜少以恶度人。
此番, 夏纤络早看透她的目的,却不动声色, 似有还无地撩她、逗她, 让她产生被人玩弄于鼓掌的愤然。
仔细回想, 除了曾遭心腹丫鬟钻过一次空子,阮时意基本没吃过大亏。
如今觉察失策后,她火速按下焦灼之情,以“阮姑娘”的温婉态度应对,多陪了夏纤络一日。
对方定然已猜出,此画对徐家人尤为重要。
如她再表露出失落和急躁,反倒让郡主有恃无恐,抬高价码。
行宫小憩期间,她曾“偶遇”入酒泉宫打听动向的徐赫。
二人扮作素不相识,于梅林边上的甬道擦肩而过,她压根儿没敢正眼看他。
只因,她突然记起某个细节。
——唔……没错,那一夜,她再次跟“小三郎”粗暴地“打”过招呼。
她骨子里究竟藏了多流氓的念头!
只当了不到一年的“阮姑娘”,“太夫人”辛苦积累下来的淡定自若、端庄矜持,从遇到徐赫起,寸寸裂开,终将如山峦崩塌。
正月十九,阮时意带领贴身侍婢,向夏纤络辞别时,遇上大病初愈的陆绎。
陆绎自知,“大晚上拦截微醺得阮姑娘并推倒丫鬟”的行径有伤风范,也忌惮背后出手相助的人,更不太确定阮时意是真忘了或留有后招。
他强作镇定,摆出虚弱病态,却又无从掩盖爱恨交缠的情绪。
阮时意对那桩事只字不提。
背地里,她暗暗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
*****
抵达澜园,内里犬吠声不绝于耳,热闹程度远超阮时意预期。
此前托人从北域寻来的几条双色大犬,正好于今日送入京城。
虽说与大毛二毛在眼睛颜色、毛的长度上略有差别,但体型接近、外观也如狼,多少能混淆视听。
园中闹腾的,除了狗,还有徐晟。
徐晟的禁足期限刚过,立马跑来澜园探望阮时意,和新来的大犬相互熟悉了一阵,未料正好被自家祖母逮住拿糖哄静影的一幕。
静影本已二十有三,因天生圆脸大眼睛,加上她褪去严苛肃杀的气场,穿了粉嫩衣裙,看上去比故作老成的徐晟还小上好几岁。
她似乎受了点委屈,正蹙眉瘪嘴。
徐晟则翻出一小竹筒,笑语哼哼:“你若笑一笑,本公子就赏你一颗!”
阮时意安抚过大毛和二毛,给长孙甩了个“瞧你这点出息”的眼神:“大公子一获自由,迫不及待来澜园,我还道有大事商量!原来是为看小丫头笑脸!”
徐晟叫屈:“我明明是来找您的!见您没归,正喊上静影去接!“
“哦,我已平安归来,大公子请继续。”
阮时意浅浅一笑,命余人忙活,自顾步向寝居院落。
徐晟连忙将手里的糖全数塞给静影,小声说了句“别难过,她们回来了”,抬步追过去。
阮时意踏入回廊,嫌弃一睨:“瞅瞅你……还有几分徐大公子的模样?成天追在姑娘家身后!”
“您口中的姑娘家,是指您自己还是静影?”徐晟挠头。
阮时意趁附近无人,抬手往他脑门上一敲。
“还油嘴滑舌!你不来讨骂,初五那天的事,我已有心翻篇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绝不会再干测试先生酒量这等自不量力的傻事!总成了吧?”徐晟嘴里嘀咕,“都不知您从哪儿挖来这般能画、能打、能下厨……还能喝的哥们!”
“哥、哥们?”
阮时意正为被衔云郡主白白捣腾一番、又对徐赫做了难以启齿的事而火气上冲,听长孙没大没小的抱怨,她再无往日的慈祥包容,勃然大怒。
“你屡次三番信口雌黄,我忍了!可你记得自己酒后跟先生说了什么混账话!你叫他入赘!你疯了吗你!有没有半点徐家儿孙的风度!如何以身作则引领弟弟和堂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