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不疑自请调任并州,他是卫邕之子,又是皇帝一手提拔,将其混入太子帐下,听闻昨日两日还为巡防有过争执,因此皇帝对他的防备不如其他人,便允奏了。除此之外,皇帝还派遣了自己的一支心腹军队,足足一千人,跟随卫不疑去巡边。
卫绾早听说阿兄与太子起了争执,一边是亲哥哥,一边是亲夫君,她不知道,也不敢问。
但观摩殿下神色,总觉得不会那么简单。上辈子她阿兄对太子殿下的敬慕之情有多深厚她是知道的,他们之间似乎从没有过分歧,唯独卫绾请求阿兄襄助逃婚那次,卫不疑也只是稍稍退步而已,没有及时告知太子,并设法帮她隐瞒了些时日。
太子殿下的眼线遍布中原,在北疆,要寻人也是翻覆手之间,因此当时卫绾设定的是逃亡岭南,逃出殿下的势力范围,虽没隐瞒住多久便被殿下洞悉,但这其中她知道阿兄应是尽力了的。
除了这么一件事之外,她阿兄于其他事上便不再与太子殿下悖逆了。
卫绾来了癸水,腹痛了一整日,昨晚虽然心事重,睡得却早,今晚不痛了,只是仰头躺在床上,一动身下便血涌如注,只好唉声叹气,苦着脸色听净室内传来的水声。
殿下喜洁,平日里每夜都需要沐浴净身,除非是在水源实在稀缺的河西,才会稍稍将就些,丢下那富贵包袱。他随身衣物也需每日一换,哪怕式样一模一样,让人觉着没换,他也必须给自己一个交代般,连着两日绝不肯穿同一身裳服,卫绾早就给殿下下了一个精准的判断——殿下从来不节俭,他只是浪费得很低调。
跟着卫绾的视野里出现了男人的身影。
夏殊则先转到寝殿内室,目光一瞥,便望见她贵妃靠上搭着的几本凌乱的书籍,有几本都是他命人费心功夫搜罗来的,他伸手去,将书理了理,置于一方矮几上,朝卫绾走了过来。
才沐浴罢,殿下的长发散漫地披拂于背,尾端末梢湿漉漉的滴着水,他没有立即上榻,只是在卫绾床边坐了会。
卫绾望着他忍不住问:“殿下,并州是凶险之地,没有殿下的护持,我阿兄只带着一千人马,不会有事吗?”
夏殊则沉默了少顷,道:“卫不疑是有可为之人。”
“哦。”她实在也不知,殿下看中了自己那冲动的兄长哪点,竟觉着他是个可信之人。卫绾又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殿下,问道,“殿下,卫不疑好歹是我亲哥哥,你为什么不随我唤他哥哥啊。”
夏殊则被问得微微侧过了目光,耳根连着颈侧,却有些冒红。
卫绾佯作没看出,“我随着殿下你的啊,你不叫皇祖母,不叫父皇,我也没这么唤过了,殿下不能来而不往啊。”
夏殊则被她抱住了胳膊摇来晃去的,在她温柔撒娇的攻势之下,猝不及防被扯了下去,两张面孔靠得极近极近,他不得不撑起手臂,故意沉了脸色,“卫绾。”
“你阿兄比孤小了不少岁。”
让他改口是不可能的。
卫绾道:“是啊?”她掐着手指算了一算,“殿下高龄?啊,殿下好像二十有一了,这么算好老哦,我阿兄就不一样了,他和小五同岁。”
夏殊则说不出话来,如鲠在喉,脸色阴郁。
卫绾发觉自己能轻易惹恼自己男人,竟很是得意,手臂搂着男人的后颈,凑了上去,轻轻地吻了他一下,“又是一年了殿下,阿绾亦十六岁了,日子过得真是快。”
她眨了眨眼睛,低声说着话,香雾如兰,一点一点地扑散到男人面颊之上,他的呼吸微微凝滞,望着卫绾不动。
她像只爪子锋利的猫儿,小心翼翼地怕伤了心上人,便只敢慢慢地收敛锋利,钻入男人怀里,安静地蜷缩了起来。
夏殊则这时侧卧而下,抱着卫绾,手掌压住了她闷闷的小腹,“还痛否?”
卫绾摇头,“不疼了,就是身上冷。”
她昨夜里疼得身上冒汗,他只得将她紧紧抱着,替她捂着肚子,搓着手,直折腾了许久,才哄得她睡去,今夜虽是好些了,身上还是不住发凉。夏殊则只得继续替她捂着,又怕她悬心不下,叹了一声,“孤和兄……卫不疑争执,是做的表面功夫罢了,这些时日他在军中受了不少人白眼冷落,这不是孤吩咐的,只是他顶替了原先一名老将的官职,又拿不出什么足以服众的功劳,因此旁人才有不服,暗中对他颇有排挤。正因这些排挤,反倒让陛下对他心无隔阂,放心派他前往并州。”
“孤在并州撤兵一事,陛下是知道的,也正是因此,他正在考虑换一人做刺史,并赐符节,于并州为楚王屯兵驻粮,一旦发生变故,挥鞭南下直取洛阳并非难事。陛下这是要防着孤。”
卫绾疑惑道:“可是,陛下看中的刺史总不可能是我阿兄。”
“自然不是,”夏殊则道,“陛下生性多疑,你是孤的女人,你阿兄他自然也不能完全信任,并州巡防是给你卫不疑一个示忠心的机会,差事办得令陛下满意,卫不疑将来自有可用之地。”
卫绾又从殿下怀里支起了脑袋,“可我阿兄只想跟着你!你知道的!”
殿下既然有前世的记忆,那么他心里必然清楚这一点。
“是,但这对于你兄长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卫绾闻言愣住了,她忽然想到高胪所说的“狡兔死,走狗烹”,何况前世他阿兄为之效命的是太子,楚王岂能放过他。
她双目发直,几乎已不会眨动,夏殊则凝视着她,掌心捧起卫绾的小脸,声音低沉得充满了诱哄之意,“阿绾你需知道,无论最后谁坐稳这个皇位,唯有效命于陛下,做陛下的心腹,才是最安全的。孤这是在替你保护兄长,明白么。”
第54章
卫绾目光呆滞,如乌漆般的眼珠静静泊在眼眶里,不慎勾住殿下头发的手指头使了力气,拽疼了殿下。
夏殊则皱了眉,她才怔怔松手。
“卫绾。”
“有些话,孤不说,你亦能明白。你兄长是有才干的人,但他年岁尚轻,性子同小五一般跳脱,跟着孤百害无一利。”
“何况——”
卫绾忽然伸掌,将殿下的唇封住了,她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我绝没有怪罪殿下的意思,殿下为哥哥想得周到,我要谢你。”
夏殊则凝视着她,沉默了良久,忽道:“孤承认,上一世陛下为你我赐婚,其实是孤于背后一手推动……”
他话未竟,卫绾疑惑地皱了眉头,如审视般目光沉沉地朝他逼迫过去,夏殊则并无躲闪,他今日像是打算开诚布公到底了,渐渐地卫绾也拿开了封住他嘴唇的玉手,改掐住了男人手臂肌肉。
他蹙眉,缓缓道来:“春日宴之前,孤曾暗中说动卫不疑,在宴席上示陛下以剑舞,并嘱托裴度以剑招试炼,为的是让陛下看出卫不疑的才干,先提拔他入军中,此后卫不疑归入孤麾下,屡立功勋,由孤再一手擢拔,屡屡升迁。你是他的妹妹,自是一荣共荣,陛下本已对赐婚之事有所犹豫,自卫不疑立了几桩功劳之后,便将你彻底看在了眼中。”
卫绾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樱唇小口也长得圆圆的,“原来你……”好心机啊。
先借着春日宴提拔她哥哥做官,顺手抬高了她的地位,又让卫不疑对他心悦诚服,没少于自己跟前说太子好话。上辈子她救了齐王殿下是一个契机,太子利用了这个契机和卫不疑的事,表面不露风声,便轻易地促成了陛下赐婚。
被她看得面色发红,夏殊则微微垂下了目光,手臂却被卫绾掐得发痛。
只是他又诡辩道:“这一世孤没做如此想了,至于卫不疑如何仍然出现在春日宴上,却是疑点,孤曾问过,他不肯说。”
卫绾一怔,这背后给卫不疑支招的人是谁,她是再清楚不过了的。趁她一阵恍惚之时,夏殊则圈住了她的手腕,嗓音沉哑:“孤自知心思深沉,凡事颇多顾虑,亦会猜疑。洛阳东城的小院之中,你说要嫁给孤,最初孤确实怀疑过,你同那背后推动卫不疑的人是否——”
卫绾打断了他,俏容严肃:“你怀疑我和他们一伙儿的?”
他抿住唇,没说话。
“即便是,你不是依然答应了。殿下可真是难得犯糊涂呢。”卫绾语调松快,并无一点怪罪之意,反而在夏殊则的唇边印下一个香吻,笑语盈盈,娇羞无限,“殿下这一世是真不想娶阿绾了?是真的不想要阿绾,还是故意做了个笼子,等我自投罗网?你那些心机深沉的招数呢,你不使出来,怎知对我没有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