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冯炎带着人仓促离开陇西,直奔草原而去。中途,冯炎意外地觉着不对,唯恐中了调虎离山的阴谋,便带着人就地驻扎,另派人去问消息。
主公的眼线遍布中原,四处都有线人,冯炎着人一问,果然便知道,那消息传出有误,主公从深入草原之后,还没有消息传出来。
冯炎大惊失色,抬手重重抽了自己一记耳光,分毫不敢耽搁,立即率众而返。
没有想到这一问,果然便问出了不寻常。
羌人侍者目光左右躲闪,几乎不敢说,冯炎暴喝:“直说无妨!”
羌人这才左右为难,解释道:“昨夜里下了一场大雪,甚至起了妖风,我们服侍殿下休息之后,便不敢耽搁,各自下榻熟睡了去,跟着便跟大梦三生似的,雷打不醒,一觉睡到了晌午……”
侍者怕冯炎不信,怪罪到自己头上,忙将证据搜罗出来,冯炎定睛一看,竟是江湖九流惯用的下三滥的迷魂香!冯炎虎吼一声,懊悔不已!
这群羌人世代居于西陲,不堪教化,哪知道中原人的伎俩!
他仍是不肯甘心,疾步朝太子妃的寝房走去,重重地敲了好几记,无人回话,于是冯炎抽剑出鞘,劈开了房门,大步入里。里头空荡荡的,冯炎的心重重地沉入了谷底,他仍然强自冷静地走到床榻旁,探手一摸,棉褥自然早已冷透,看起来没有厮打的痕迹,那人想必极其轻易地便拐走了太子妃。
并且,榻上的被褥遗落了。说不定是被那贼人一道卷走的。
此时冯炎的下属均已冲了进来,望着头儿面露痛苦懊悔、青筋暴露的神色,均怔怔不敢说话。
“头儿,这……”
“分兵去找,要快!”
冯炎暴喝,又朝他们当中一人道:“老六,你仍旧照我原路,潜入草原,速去禀报主公!便说太子妃失踪一事,是有人有预谋地行事的!一旦、一旦找回太子妃,臣冯炎便以死谢罪!”
老六不忍,但知晓头儿这次犯了大过,主公恐怕不能饶恕,动容道:“头儿,如能敢在通知主公之前,救回太子妃,咱们便不必一死谢罪。”说罢他急匆地奔出了客店,牵马离开。
冯炎领着剩下的人,焦头烂额地出城寻找。
*
不知不觉,初生的旭日斜斜地越过长河,几乎迎面挂在飞驰行进的马车之上。
卫绾恍然意识到,他们这竟是在朝着东南行进,一天两夜过去,早已与殿下他们越来越远了!
卫绾的心中涌出一股绝望来,她瑟瑟地咬紧了牙关,忍着愠怒盯着侧身望向窗外旭日的沈秋屏。
这一天两夜里,所用的水与食物,都是沈秋屏拿来的,卫绾起先不肯用,沈秋屏也不逼迫她,直至卫绾嘴唇干裂,腹中饥肠辘辘,实在是捱不过了,心道即便逃命也需要体力,何况她眼下已成了阶下囚了,沈秋屏不至于害她,才用了些。
食物与水没有毒,但这也并不能让卫绾松懈。
相处下来,沈秋屏对着卫绾这样的小女子的心思也了解了一些,一路上始终温言软语,笑意阴森待她,一边安抚,一边恐吓,致使卫绾像只胆小的鹌鹑般不敢动弹。
卫绾两辈子没遇上这么可怕之人,咬紧了唇齿,肌肤战栗,只要这人稍稍靠近一点,她便浑身冒鸡皮疙瘩。
也不知道此时出了陇西,到了何地,日上花梢之际,忽逢人拦住了去路。
马车骤然顿住,沈秋屏原本隐隐含笑的眼,也倏忽之间凛然,他按紧了腰间精致的剑鞘,如临大敌般戒备。
跟着下属来拉开了门,“公子,有人来了。”
沈秋屏与卫绾同时急迫地朝马车之外望去。
尺深的积雪,并不因初生高照的暖日所融化,山前晴光之中,数十名便服装扮的骑兵,马蹄深深没入雪地之中,他们屏息而待命,当先一人,雪白暖袍服,拥着浅灰狐裘,容色如玉,袖袍之中的探出的手指修长而莹白,握缰越众而出。
第41章
夏殊则一行人便服潜入草原之后,正逢伊冒大肆摆宴庆功。
他们奉宝前来,为伊冒庆贺方与石首结盟,夏殊则朝两面临风的王帐望去,伊冒正居于高座,右手抱着瘦削的女人,那女人正是石首所见,首领的孙女。
她一早已羌人暗中往来,达成盟约,当时夏殊则虎口脱险之后,已命人暗中对老首领通过信,言此女与伊冒的勾当,或将摧毁汉羌之盟。夏殊则自知不是菩萨心肠,之所以留下这女人性命,也不过是当时不能与石首首领伤了和气罢了。想来老首领疼孙女,故而对她不加处罚。
如今老首领亡故,这女子故技重施,卖身与伊冒求得苟存。
一眼过后,夏殊则便垂目,敛去神情,泯然于献宝之人当中。
伊冒大喜过望,也没仔细瞧俯首系颈的下民,酒过三巡,兴致勃勃,大喝一声,命人推来一只铁笼。
笼中锁着一头花斑猛虎,已一整日没有投食,席上酒肉香浓,那老虎攀着铁笼,发出一阵一阵的呼啸之音。席上宾客无不骇然大惊,面如土色,仓皇欲逃,只是唯恐惹恼羌人之主,虽双腿发软也不敢离席半步。
伊冒最喜见懦夫脸色,当下哈哈大笑,一手将石首女子推了出去,那女人跌倒在地,丝毫不怒,神色平静地又爬了起来,慢慢地屈膝跪在一旁,冷静地等待伊冒的再度垂怜。
伊冒的笑意逐渐地凝固,变得冷漠可怖,他的手忽然抽出了腰间的弯刀,斜向下砍去!
羌人侍者拉开了铁笼,宾客两股站站,忙朝身后仰倒而去。
那花斑虎饥饿已久,随着铁笼被拉开,登时仰长脖子虎吼,跳将出来,冲到一旁筵席上,宾客的脸惨白如纸,忙不迭互相扯着裤子衣角后退,腿已发软的,被人拎着衣领直往后拽。
那老虎跳到案几上,将大盘之中的鹿肉大口咬下,便狼吞虎咽。
众人愤怒地望向伊冒,这是何意?大王为何还不制止!
但伊冒只擦拭着腰间宝刀,只顾着欣赏那猛虎扑食之姿。
花斑虎大口咬完鹿肉之后,犹觉未饱腹,虎目一扫,登时朝其中一名宾客跳将过去,那人惊骇后退,挡不住猛虎之威,顿时被扑倒在地。
虎爪重重一剪,便将来不及惊呼失禁的宾客的脖子刨断,血溅三尺,众宾客面如土色,吓得仓皇逃窜。
但席外便有伊冒早已埋伏的人手,将人纷纷又逼退了回来。
于是他们愈发愤怒。
伊冒欣赏着他们的愤怒,待那猛虎生啖人肉,将那具瞠目而死的尸体的胸肌已咬得不剩多少之时,伊冒忽然发出了一阵唿哨。
那猛虎闻声,骤然回头,滴着猩红的血的大口,朝伊冒撑大,发出愤怒的咆哮。
跟着,花斑虎再度一跃而起,朝伊冒扑了过去!
跪侍在伊冒身畔的石首女子,恍如未闻般镇定,伊冒邪笑一声,早已出鞘的弯刀,在猛虎直扑上来之际,忽然扬手扯开,冷光如寒芒飞溅而下,伊冒左手按住了虎头,右手扬刀落下。利爪撕裂了伊冒厚重的皮裘,但这一刀,也足以斩断了猛虎的脖颈,血液乱溅出去。
一头猛虎,顷刻之间偃旗息鼓,跪伏于伊冒身下,哀弱无力地喘息。
这一切惊变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人还没做好准备,这么一头猛虎,便在伊冒的神威之下毙命。尽管他们明白过来,伊冒今日只为杀虎立威,但也不得不被这样的武艺与蛮力所震慑,不敢多言。
伊冒走上前,一手压着虎头,又手起刀落,连下几刀,终致猛虎断气毙命。
借献宝之名前来的羌人,此时也惊惧着,几乎不敢动弹。如此神威,难怪当初屠祉王子与之交手不过十招,便力气不胜,不能再战。屠祉王子已是他们之中难得的好手,可是这伊冒的武艺实在强大,令人匪夷所思。
伊冒抬脚,踩在那已死透的猛虎的背上,环视诸人,朗声说道:“余下之众,对拥戴本王为西人之主,可还有疑义?”
这西陲的十八部落,原本也曾受过匈奴欺凌,挑衅过大魏,如今自封为“西人”,在伊冒的撺动之下企图结盟共抗“外辱”,事实上除了伊冒,其余部落只求韬光养晦,仰人鼻息,并不图联合强大,对有世仇的羌人俯首。可因为前不久,他们借兵给羌人屠祉王子,屠祉大败,他们的人也不少被抓,如今名为上宾,实则等同阶下之囚地被缚于此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