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肃容道:“诡辩。你与太子一道去的河西,你的心上人真是太子?那为何容许太子将那妓子亲自迎入洛阳?这一路传得沸沸扬扬,你身为太子未婚之妻,却丝毫不肯挽救他的名声?”
“夫君的尊严、地位,在女人而言是大过天的事,你心中可还揣着夫纲,知道不该让他留恋秦楼妓子?”
卫绾不敢苟同这话,不过,她顺眉贴耳地弓腰下拜,“谢皇祖母赐教,阿绾明白了。”
姜还是老的辣,卫绾自露把柄给人,受人几句奚落是应该的。
徐夫人从旁劝道:“太子妃到底年岁尚小,太子殿下贵为储君殿下,威严之盛,凡人岂可亵渎,若是因为心中畏惧,不肯出头,也是有的。”
太后道:“你勿忧心,哀家今日并不是要惩处卫绾,只是她先前做得不当之处,哀家若不提点几句,她不能明白,日后也便不会记着劝诫夫君。”
“哀家要让她在寿安宫的戒堂跪上五个时辰,不许用膳。”
卫绾心道苦也,太后与陛下母子倒像是商量好的一般,先支走了太子殿下,随后后宫之主发落她,才入宫两日,她便吃了这般大的苦头了。
洛阳的大雨盘桓不肯离去,宫檐上不绝地滴着雨水。
万千宫室,盘盘囷囷,均被笼在冷雾寒雨之下,卫绾渐渐觉着身上袭来一股凉意,抬起头,戒堂上悬着前代贤后的挂画,威严而高贵的凤眸冷冷盯着自己,画下恭奉的金鞭,色泽纯净,光能鉴人。
才跪了一个时辰,卫绾便有点吃不消了,这时只听到殿外传来惊呼声。
“殿下,您不可入内。”
“殿下!太子妃罚跪是太后娘娘吩咐……”
卫绾心中怔怔,猛错愕地回头,殿下又袭了一身冷雨而来,衣衫上都是雨,像是才从陛下那儿退出来,便接到了消息赶来了。
那一霎那,卫绾的心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激动和欢喜。
身后跟了七八个拦路的宫人,见已阻拦不住,面色发白地焦急地在原地杵着。
太子已当先蹲下身来,握住了卫绾冷得发颤的玉手,眉眼冷淡,“怎么如此冷?”
卫绾反扣住他的手掌,“戒堂要修缮了,四面漏风,我受点冷不要紧,怕惊着画上的贵人了。”
夏殊则仰头看了眼堂上的挂画,皱眉道:“你不必学她,孤实厌女子从夫那一套。”
偏巧了,卫绾也极不喜欢那一套。
她的手掌被殿下捂得暖暖的,心也暖和了不少,朝他露出宛如奸商般狡狯的一笑,俯身靠在了他的耳边,声音细如蚊蚋:“殿下,我可是为了你才跪在这儿啊,我不管,今晚回去之后,你要好好奖赏我。”
夏殊则被哄得耳梢发热,迅速冒出了粉红。
他低声道:“孤来带你走。现在便走。”
卫绾却摇头,“太后铁了心要罚我,拿我朝六宫树威,我岂可拂了她的心意。何况她要罚的本不是我,而是你,我如此回了,她必定更是厌恶殿下与我了。我是新媳妇嫁来头一遭,让祖母罚了也没甚么,自己知晓轻重的,不至于被欺负得太狠,殿下若是心疼了,晚上好好赏我就是。”
她又冒着得罪殿下的危险,揉了几下他发烫的耳朵。
太后说夫君的名声大过于女子的天,卫绾虽心中不赞同,但若这人是她所在乎的,能为他做些许小事,她自然不会推阻。何况太后和她们家主母一样,拿手绝活也仅仅是罚人下跪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绾绾:对不起我又真香了,殿下是我的知己。
你清醒一点!太后在训话呢,你的关注点在哪呢!
第31章
卫绾阻挠他将她带走,夏殊则蹲跪在她身畔,凝目看了她许久。
她坦然含笑,手紧紧扣着他的手背,他手背上的创痕兀自咯手,卫绾的食指在上头轻抚了几个来回。
夏殊则嗓音低沉,“孤待两宫,素来不敬。”
说罢他长身而起,面容阴冷地出了戒堂。
卫绾疑惑,禁不住面热心跳,殿下方才说那没头没尾的话,说完又走了,是何用意?
很快她便知晓了,戒堂金鞭下置着一方三足金兽纹香坛,坛中的一炷香烧了半截,殿下又回来了,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却不再有宫人仓皇阻拦的声音。
卫绾一回头,身体却落入了一个怀抱,被抱了起来。
“殿下。”
她惊愕地被太子殿下抱出了寿安宫,一路畅行无阻,下台阶之时,听得身后太后厉声喝道:“你敢违逆祖母?”
卫绾被太后喝得心惊肉跳,只是仰目望这男人的面容,他除了抿着薄唇,神色冷淡,也没有旁的反应,于台阶上顿了顿之后,抱着卫绾又走了下去。
卫绾愕然,等身遭悄悄的没有了人时,才压低了嗓音说道:“殿下,你如此放肆,太后动肝火了,陛下又朝你施压怎么办?”
她知晓太子不惧太后,但陛下,总是不能不敬的。
尽管殿下的怀抱宽厚而温暖,但卫绾不得不为接下来的事担忧。
夏殊则道:“两宫与孤不睦,非一日之寒,不仅是因为你。”
“但孤要让她们知道,东宫的人动不得。若孤放任你不管,开了先例,其后只会一步退,步步退,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太后要借陛下的力,才敢与孤抗衡,否则平日里不过是搬出祖母的威严施压,你站在孤的身后,当敬则敬,不愿敬时,也不必惧她,陛下如发难,也只是对孤发难而已,不伤及你一根毫发。”
卫绾怔忡之后,暗中朝他心悦诚服,殿下底气真硬。
“不过,我方才同皇祖母说,你不喜爱我。”卫绾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彼时两人正停在一株花树下,如烟似霞的花朵擎在高枝上,犹如灯盏般明艳照人,殿下的俊容被花光迷离,温和又妖冶,卫绾的心咚咚地像被投了好几个石子乱溅起来,声音愈发柔弱了,“我才说你不喜欢阿绾,可殿下这么大摇大摆地抱着人家回来,皇祖母必定知道了……”
夏殊则立在花树下,沉静地回了一句,“孤早该辟谣了。”
卫绾被他看得脸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太子抱着太子妃招摇地回了东宫,不出半日,阖宫上下便都已经传遍了,殿下不惜为了新妇顶撞太后……
太后气不顺,挨着绣榻直至黄昏,听说薛夫人来问安才好些。
薛夫人心中也实是困惑,当初卫绾陪同太子前往河西,太子因厌恶这卫家庶女,对她不假辞色,反对一个花魁宠爱有加,一路同车而行,如今态度却大改。
陛下原本的算计里,太子不喜卫绾,依照他那脾性,必定闹得卫绾极为难堪,当时那妓子回了洛阳,陛下借她之手触怒卫氏,但卫邕却咬牙暗忍,说什么也不主动来退婚,仍然眼观鼻鼻观心地保持中立。
陛下想法继续打压太子,迫他迎娶卫绾,没想到太子不再反抗,顺坡便下了,陛下以为他这是听了话,顺从认命了,没想到薛夫人如今这一瞧,一切却仿佛正中太子下怀一般,教他圆满如意地抱得美人归,反倒是薛氏说不出话来了。
她捧羹为太后侍候晚膳,太后想到方才太子去时的跋扈,他掷地有声地说甚么“孤的妇人,错了自有孤来罚,太后责令她跪戒堂,明着是罚她,暗着是掌孤的脸”,太后气得脸歪,她并非皇帝亲母,这太子从不敬她,这倒也罢了,如今取了妻室,愈发不拿她视若祖母,那说话乖戾嚣张的口吻,令人想到便恨得牙痒!
薛夫人为她顺气,直劝慰着,观太后脸色,她心中暗暗想道,殿下说不准是利用卫绾,但说不准也是对她动了真心,若是前者还麻烦些,至于后者……
她将粥膳送到太后嘴边,哄她张口,太后气恼地用了些米粥,兀自气不顺,胸脯不住起伏。
太后忿忿不能平,“你若听着太子说的那话,必要气得饭也不能食了!哀家是她皇祖母,他即便不看哀家的面儿,也要顾及陛下的面儿,哀家不过是罚了他的新妇在戒堂跪了个把时辰,民间谁家新妇入门,不要挨这三把火的!他骄纵那妇人至此地步,还是当朝太子,哀家岂能忍耐!不用了!”
太后将汤匙一把掷入碗中,不肯再食。
薛夫人在一旁为卫绾求亲,太后愈听愈怒,天色已晚了,她便背过了身道:“你也赶紧回去!哀家气不顺,容不得有人在跟前提那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