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绾,如有来生,但求你我不再相识。
那一生谁也没有好过过,他的希望被打碎之后,又成了绝望,让他们都失去了一切。
卫绾痛苦之中恍然大悟,难怪,难怪他从前对自己如此冷漠,春日宴上几乎吝啬一语,出洛阳城时,他云淡风轻地说着“你怕孤”,承诺为了她退婚,不惜自污……
上辈子,那些看似无心的相逢太过潦草,潦草到她竟完全记不得这世里那寥寥可数的上元灯会里,已没了那个戴着鬼面具喜欢立在阴暗处的少年。
关于她的一切,他果然都没想过再参与了。
他没有来,那么,便让她往。
他们终归是要在一起的。
*
夏殊则从寒夜的噩梦里醒来,梦中之景犹如昨日,他望向窗前一方檀木桌案,案上燃着一盏桔色的暖灯,火烛幽幽,时明时灭,窗外的冷雪扑簌簌地侵袭着窗棂,发出不断的啪嗒声。
寒气入体,夏殊则捂着苍白的唇咳嗽着,趿拉着双履下榻,将灯火护住,点燃了屋内所有的火烛。
窗子忽然被打开来,露出外头隐隐约约可见一丝光亮的景致。
他忽然身子一滞。
那朔风连绵的雪夜里,冒着鹅毛般的絮雪,身影单薄的女孩儿,都不知道立了多久了,发丝上、斗篷上全是晶莹的雪,几乎将她的面颊模糊了。
他静了片刻,忽然回过神来,推开门几乎踉跄地冲了出去。
“阿绾!”
天寒地冻的,她竟一直傻瓜似的站在雪里!
都没有人来劝么?
此情此景竟然不是梦。他每夜都会梦到的女孩儿,竟然真的回来了,她的手臂冻得僵硬,几乎不能抬起来,直至他真实地笼住她的身子,感受到她齿关的战栗,卫绾才仿佛活了过来,伸臂将他紧紧抱住,瞬时便红了眼睛。
“殿下,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卫绾的嘴唇哆嗦着,脑子也冻得迷糊了,不知该说什么,只知道一个劲地说这三个字,让夏殊则惶惑。他紧紧搂着卫绾,将她抱了起来,冲入了净室,脱下自己的狐裘,严实地裹住她单薄的身子。
卫绾在他怀里冻得发抖,嘴唇乌青,眼眸恍惚。
夏殊则厉声道:“你在外边站了多久了?怎么不唤我,你傻了么!”
他从没对她生过这么大的气,卫绾手里捧着一碗热茶,乖巧而心虚地喝了,身子才恢复了一点暖意,闷闷地说道:“站了一小会,你还没醒。我想等会儿天就亮了,你便会醒来了,又实在没什么面目来见你。”
夏殊则心软成了水,捧住她还僵硬冰冷的颊,低声道:“我没生你气,你怎么不知拿什么面目来见我?”
他顿了顿,道:“你也见了,河西,这时节便已是大雪纷飞,你先前吃药坏了根本,养在洛阳不是很好么?”
“一点都不好,”卫绾固执地反驳道,“洛阳没有你啊。”
夏殊则凝视着她,被她的坦率直言弄得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他纵容地叹了口气。
“你啊。”
“主公。”窗外传来人敲窗的动静,“热水烧好了,要抬进来么?”
“嗯。”
跟着夏殊则的人自然有眼力见,夫人一回来,他们便去烧热水了,这会儿主公的那位大舅子已经洗了个热水澡,早早地躲进了被子里,丝毫不知自己傻妹子竟一反常态地发起傻来,在自己夫君门外站了小半个时辰了。
若是他知道了,恐怕要打死那不争气的妹妹。
热水被放入了净室浴桶里,卫绾身上没力气,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夏殊则,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抱着朝净室去。
卫绾的衣裳都是他一件一件解开的,氤氲着热雾的室内,烛火明融,映出男子微微羞红的俊容,他正不厌其烦地将她的裳服脱下来,抱着光溜溜的卫绾下了水,替她拿上澡豆来,卫绾将澡豆揉搓开,身子浸泡在温暖的热水里,舒适得闭上了眼。
这会儿她已不想先前碰上的那个姑娘了,她不该怀疑殿下的,当时是一时意气,直到那个突然而来的梦提醒了她。
都已是两辈子了,又岂是短短数月便能抛开,另结新欢的?
回来路上,卫不疑眼尖地将一路跟随的冯炎揪了出来,卫绾才恍然大悟。冯炎告诉她,主公来河西之后不久,便有一支从北漠来的商队来投效,说是到这边来做买卖,要卖生铁给他。竟大难不死的大魏长公主,随着商队也来了这边。
长公主如何死里逃生,这些年又去了何处,冯炎不知,便也没说。
卫绾明白之后,只是心中开始不平,怪这个男人又想将她送回虎狼窝里去,借势便让她就这么走了!
幸而她明白,其实假若没有这个梦,她多半也只是走到中途,便又要死皮赖脸地回来。
卫绾猛地睁开了眼睛,凝视着烛光里沉默地坐着,目光却只落在木盆上仿如出神的夏殊则,道:“殿下,和离书我没签。”
这并不令夏殊则意外,他咳嗽了几声,低低道:“本只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何意?
卫绾晕乎乎的,觉得仿佛入了夏殊则的套。
她蹲在浴桶里,委屈地控诉起来:“殿下还说什么,要当我心里最重要的人,如若不是,那便不要阿绾了?”
他更是发出连串的咳嗽,耳垂沁出了红。
“只是假话。”
他连她心底的一席之地都求不得,又怎么敢妄谈其他?
也不知怎么了,许是梦境之中与殿下心意相连太久了,她竟明白了他心底藏而不露的真实想法。
卫绾从水里站了起来,带起一大串水珠。
夏殊则背过了身,仿佛他们不是夫妻一样,一眼都不看。
卫绾咬着嘴唇,从浴桶里爬出来,将身子擦干了。
身后许久都没有动静,夏殊则静默地等了半晌,一双柔软小手从身后,缓缓地抱住了他的腰。
紧致的缠绕,勒得心都钝痛了般,无法说话。
“殿下,别再推开我了,也别想送我回洛阳。我,我差点便被人家强抢过去当老婆了,你真的肯么……”
什么?他心头一跳,继而是无边的怒气。
如此重大的事,怎么竟无人同他说起过!
卫绾将眼泪擦干了,可怜兮兮地紧紧缠着他,如同可怜无力的绿萝,战栗着,不安着,求着这么一个可以安生的怀抱。
夏殊则忽然回过身,将卫绾一把抄了起来,朝着已经冷透的床帏走去。
他压了上去,不出片刻,裳服被一件件扔出罗帷外。
卫绾眼眸噙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殿下,对不起。”
夏殊则抵着她的手掌,动作顿住,声音粗哑:“怎么了?”从方才到现在,一直是这么三个字,他只怕她是受了委屈。
卫绾不肯说自己做了几个梦,摇了摇头,与他十指紧扣,泪水溢出了眼眶,“殿下,你要我吧,我们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好过了……”
第86章
金步摇勾着一绺鸦色长发,蓬乱地卧于枕上。
承欢的女孩儿汗津津的闭上了眼,鼻尖微翕,呼吸如兰,白腻的雪肤上红痕点点。
娇吟婉转终于彻底停息,身上滚烫的重压被慢慢抽去,春泉出涧,细流涓涓。卫绾后怕,忍着不适伸手扑过去,抓了一空,立刻眼泪便下来了。直至一个身躯朝她靠过来,将她温柔地置于枕上。“别怕,我只是去找药。”
他的掌心在她的额头上揉了揉,卫绾被抚平了焦躁,“嗯”一声,耷拉着的眼皮终于松懈了下来。
片刻之后,带着微微暖意的药膏涂抹在了自己脚上。奔驰数日,在河西天寒地冻的原野里,卫绾一双娇生惯养的玉足生了冻疮,原本倒不觉得疼,因为顾不上,这时在明媚温暖的小屋里,在心上人身旁,便不由自主地娇气起来,疼得眼眶都又红了。
替她脱鞋时夏殊则便发觉了她脚上的伤口,只是那时已无暇分心再理其他,这时不免自责。他托着卫绾如冰雪般白嫩的玉足,端凝了片刻,替她将药膏揉匀了涂抹上去了。
他手背原本有烫伤,胸口亦有剑伤,卫绾配制了药,草原上那段时日,亲力亲为,日复一日地为他上药,非要将那毁坏的皮囊都医好了。如今,也换他来。
卫绾原本便身子敏感,双足被人握着,又擦上药,伤处感觉痒痒的,不禁仰着脖子发出娇慵的哼声。云雨散去,她嗓子都哭哑了,鬓边尚噙着露水一般的泪珠,颗粒晶莹,惹人堪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