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黄妈在院子里兜了煤炉,给他们俩熬荷叶糯米粥,那个时候她和宇南也没觉得有啥不好意思过。
现在,黄妈不在了,锦意睡在宇南身边,尽管他已经睡沉,可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半夜的时候,锦意爬坐起来,穿好衣服走到院中,忽然看见了黑色天幕上悬挂的星子,一颗颗的特别耀眼,她不知怎地又想起了黄妈,想起了宇南下午和她说过的话。
黄妈的遗像不能再丢在隔壁叔叔家了,宇南说的那个女人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若是进了家门,不知道会怎么处理黄妈的遗物。
锦意深吸了口气,出了院子,在宇南家门口徘徊了一会儿,见隔壁窗户里黑漆漆的,没有灯光,知道谢叔叔差不多睡熟了,于是卷起袖子和裤腿,往院墙上爬去,这巷子里的房子都比较低矮,院子也不算高,锦意以前找宇南的时候,也偷偷爬过。
因此,不费什么力气,就坐上了墙头。
院子里,狗黑子原本正在酣睡,听见墙头上有动静,抬眸看了两眼,本打算吠两声提醒主人,可看见锦意的身影跃下来后,就安静地趴着脑袋,摇尾巴。
锦意摸了摸黑子的脑袋,在黑暗里,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宇南家正屋的窗户,窗户没有反锁,她本来就瘦,一会儿就爬了进去。
屋内传来一阵鼻鼾声,谢叔叔睡得正深,锦意在桌子上没有看见黄妈的遗像,知道是被收起来了,她轻手轻脚地在屋里找了一圈,好不容易才在角落上的一个杂物堆里摸到已经碎了玻璃的黄妈遗像,旁边还有黄妈身前常佩戴的一个保平安的琉璃坠子。
不是什么值钱的材质,因此谢叔叔没有放在要紧的地方。
锦意带着这两样东西,偷偷地又摸出了院子,狗黑子自然而然地在锦意脚踝上蹭了蹭,锦意想了想,蹲下来对它轻声说道,“你也想跟着宇南哥哥吗?”
黑暗中,狗黑子居然十分通人性地摇了两下尾巴,用前爪抱住她,锦意叹了声说,“黑子,对不起了,眼下还不行,等宇南哥哥考完试,我一定把你接过来。”
狗黑子见锦意动了动唇,讪讪地收回爪子,又趴下来了。
第二日,谢宇南早早就醒了,看见在屋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煽着炉子的锦意,“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锦意抬了抬手,伸了个懒腰,又用手揉了揉眼睛,看见宇南已洗漱干净走了出来,笑着点了点头。
宇南愣了愣,轻声道:“我在这,睡不着?”
“没有,昨天晚上我睡得迟,不关你的事。”锦意连忙解释。
宇南坐在石桌上,眼角和嘴角的淤青经过一夜,又深了些,“为何睡得迟?”
“你去屋里看看。”
宇南走回屋里,看见面对大门的桌子上,已经放上了黄妈的遗像,两边还摆了些瓜子和糕点,下面还设了一个小香炉。
袅袅的檀香正在遗像前缓缓上升,看见母亲熟悉面容的那一刻,宇南心里有万千情绪在涌动,身后锦意走了过来,“宇南哥,我找到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
知道她说的是玻璃碎了的事,宇南点了点头,“昨天爸爸气我,把玻璃给砸了。”
“叔叔早上看见东西不见了,不知道会不会……”
“他不会,他现在对那个女人上心,不会管我妈的东西在不在。”
“哦,还有这个。”锦意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琉璃坠子,“戴上吧,黄妈以前在外面做保姆的时候,在庙里求的,我看落了灰挺可惜的,已经擦干净了。”
宇南接过那枚温润的琉璃坠子,用指尖抚了抚,伸手戴在了锦意的脖子上,“虽然不值钱,但心诚则灵。”
锦意有些意外,少年的指尖凉凉的,跟这晨间的露水一般,她抬眸,“你不戴着?”
宇南眼角含了笑意,这是这么多天以来,这少年脸上难得露出的一抹笑容,淡淡的,却像清晨的霞光一般好看,锦意看得呆了,却听到他说,“我戴和你戴有什么区别吗?”
锦意愣了愣,等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两颊浮上了红晕。
“炉子里烧了什么?”闻到香味后,宇南转移了话题。
锦意想起炖在煤炉上的鸡汤,赶紧跑了回去,“哎呀,我给忘了,该紧着小火慢炖了。”
其实早就闻出了是鸡汤的味道,只是宇南怕是自己的错觉,毕竟一只老母鸡不便宜,锦意哪来的钱。
“是鸡汤?”他问。
“嗯,”锦意揭开锅盖,用勺子在里面翻了翻,又用筷子戳了戳鸡肉,“早上来不及吃了,我盛些鸡汤给你下面,剩下的晚上回来吃。”
宇南蹙了蹙眉,问:“锦意,你哪来的钱?”
锦意知道瞒不住他,笑着把昨天在悦来饭店里的事给说了一遍,其间省去了陆青误会她的那一段。
宇南越听眉色越深,“锦意,我身子骨结实呢,不吃鸡汤也不要紧,你不要为难自己,这些酒桌上的客人,遇上好的则罢,遇上打你歪主意的,可有的你这样的小姑娘吃亏。”
虽然宇南也是不愿意她这么做,但说话明显比陆青温柔了许多,锦意点了点头,但还是不放心地问,“这鸡汤你还喝吗?”
“喝。”宇南瞬间眸色又恢复暖色,“你辛辛苦苦炖的,为什么不喝。”
锦意放下心来,高高兴兴盛了一碗黄灿灿的鸡汤给宇南下面。
她刚转过身去,宇南的脸色便沉了下去,眸子紧紧盯着锦意忙碌的身影,却溢出了一丝无奈和痛苦。
☆、第十四章
冬天过后,苏州的气候渐渐回了春,水巷两边的柳树都抽了新枝,整个城内新绿盎然,春风拂面,再没了寒冬的肃杀。
到了高考前两个月,谢爸爸终于力排四邻的议论,和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姜红,在家里匆匆办了几桌酒席,虽然周围人颇多闲话,都说黄妈劳苦了一辈子死得不值,谢家这个男人薄情寡义,是个没良心的。
但谢爸爸还是邀请了厂里的同事,还有一些常在一起摸牌的街坊吃了喜酒,算是作为见证,于是,宇南有了一个比自己只大八岁的后妈。
锦意没有见过那个姜红,对她的事也所知甚少,因为谢宇南很排斥,所以他很少在她面前提到这个女人。
但纸里包不住火,谢家再婚的事,周围的闲话锦意还是听了不少。
谢叔叔和那个姜红,年纪相差不少,两人是在厂里认识的,姜红是个年轻的寡妇,前一个丈夫身体不好,家里没什么家产,说是出去下海经商,但好像遇着了骗子,不仅把姜红存的一点积蓄败光了,去讨血汗钱的时候,还被那骗子用车给活活碾死了。
那骗子被抓后,姜红给前个丈夫办了丧事,所幸两人没有孩子。
人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姜红还不到三十岁,虽长相普通,可胜在年轻,谢爸爸和她在厂里遇见的时候,见她被车间主任骂了两句哭得厉害,心下一软就给她递了块手帕。
姜红还帕子的时候,洗得干干净净,还带着一股皂香味,谢爸爸便怎么也忘不掉了,三天两头往姜红的家里做客,谢宇南就快高考了,他也不管,拿的工资也都去补贴给姜红了。
两人办酒席的这天,谢宇南没有出现。
锦意从悦来饭店下了班以后,回家也不见他,听见隔壁院子里传来闹酒席的声音,她听不下去了,关了门就走出院子。
狗黑子见锦意要出巷口,尾巴一摆,也跟着上来,在锦意身后叫了两声。
“黑子,你也要去找宇南哥吗?”
狗黑子用爪子在锦意的腿边扒拉着,汪汪又叫了两声。
锦意带着它跑遍了她和谢宇南常去的大街小巷,就是见不到他的身影。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锦意有点不放心,想了想,还是到谢宇南的学校去看看。
宇南的学校在苏州当地名气很大,当时他考进去的时候,黄妈还高兴地做了一桌好吃的,锦意当时比宇南还开心,还特地为他做了一双布鞋。
那双布鞋用的是常见的那种帆布做的,很结实,就是样式有些土,送给宇南的时候她还犹豫了下,可宇南很高兴,开学第一天就穿在脚上去了学校。
月光下,她带着狗黑子站在学校门口,因为门卫不让她进去,她再着急也不能硬闯,等了有一会儿,学校门口一抹熟悉的身影推着脚踏车正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