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意知道这胃疼恐怕与她这些日子吃饭时间不正常有关系,因为要迎合客人,她们这些服务员必须避开客人用餐高峰期解决自己的午餐,有时候忙起来连饭都吃不上,她经常开水泡饭,吃得又急,似乎伤了胃子。
“锦意,一区八号台的客人点了一碟糖醋瓜皮丝,一碟凉拌西芹,一盘葱烧蘑菇鱿鱼,一盘麻辣田鸡腿,一蛊香橙雪梨肥鸭煲。” 老板娘压根没管锦意什么状态,见有客人来了,便把她喊了过来。
不一会儿牡丹包间的客人又嚷嚷着要两瓶白酒,还要帮他们一杯一杯倒好。
锦意身体本就不适,进了烟熏缭绕的包间,一下子没忍住,捂着嘴咳嗽起来。
以前,她也不习惯烟味,但是都能忍着,今天胃酸一阵一阵向上翻滚,她实在忍不住了,她这几声咳嗽,让牡丹包间的几个客人不乐意了。
这几个客人都是穿着正装的中年人,看上去正在谈生意,一边吃着菜一边喝着酒,满面红光,正吃得起劲。
看着站在包间门口,穿着一身水红色改良旗袍,皮肤白净颇为清秀的小姑娘,里面有位戴着银色万国表,留着一尾小胡子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小妹妹,你今年多大了?是这里的服务员?”
锦意手里端着酒,没有回答他,只是将一瓶茅台递了过去,中年男子突然拉着她的手,笑着道,“我看你今年十八要有了吧,不错,是个小美人,有前途,来来来,坐这坐这,这包间里也没什么照应的,陪我们喝喝酒解解闷就行。”
锦意闻着他嘴里的酒气,胃里翻滚的更厉害了,平日她还能耐心解释,今天实在不行,“先生,我就是一个服务员,老板娘让我过来送酒的,前面还有事,实在抱歉了。”
包间里的几个中年男子拿了打火机,轮流点燃一支烟,笑着朝小胡子男人说道:“王老板,你不行啊,一个小姑娘都搞不定。”
王老板被酒气熏红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他拉着锦意的手,力道更加大了些,他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真皮皮夹,随手抽出一百块钱放在锦意手里,“小姑娘,我呢是从北边来谈生意的,第一次到你们苏州,你瞧你们这山灵水秀,人杰地灵的,姑娘家说一口吴侬软语,跟唱小调似的,我也没有其他意思,你就用苏州话帮我们介绍介绍你们苏州当地的一些旅游景点啊,特色小吃啥的,给我们大家解解闷,这一百块钱就是你的,你看成不成?”
虽然这中年男子举止中透着一股子社会气,眼睛里倒真的没有什么欺辱她的意思,锦意看着手中鲜红的百元大钞,一下子犹豫了,这一百块钱相当于她一个月的伙食费,有了这钱可以给宇南哥杀只鸡补补了。
桌子上的人见锦意犹豫,都笑着催她,“小妹妹,这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你就从你们这悦来饭店的特色菜说起,我们不就知道你们苏州有哪些好吃的嘛。”
锦意把手从王老板手中松开,忍住胃部的不适走进包间,站在圆桌后面,开始从悦来饭店的招牌菜松鼠鳜鱼说起。
从乾隆下江南,在古城苏州微服私访,走进松鹤楼点了松鼠鳜鱼,大饱口福后却不晓得吃饭付钱说起,一直说到松鼠鳜鱼的选材用料和做法讲究。
一口软糯糯的苏州方言,十分婉转悦耳,绘声绘色,直说得牡丹包间里的这几位客人开怀大笑,其间老板娘走过来看了看情况,见里面宾客一边吃着酒菜一边听着锦意的话,不但没造次,反而个个都是哈哈大笑,便没有给她脸色看。
王老板连连摆手:“这乾隆爷可真不食人间烟火,这松鹤楼的堂倌眼色也不好,真龙天子在他面前,他还敢挡着不让走,要不是那班头识趣给店主送这十两白银,搞不好会闹出杀头的事来。”
其他人也都笑着点头,其中有位徐老板问锦意,“小姑娘,瞧你早早出来工作,也没读过书吧,怎么还知道这故事?”
锦意想了想说,“这是我邻居家的哥哥告诉我的。”
往常,谢宇南在她家院子的石桌上写作业,写累了休息的时候,锦意会缠着他说故事,宇南书读得多,虽没有出过苏州,可也算博闻强识,锦意熟知的很多典故都是宇南说给她听的。
徐老板点了点头,又问,“那这些菜的做法和选材,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你不过一个服务员,又不是大厨,怎么好像亲自做过一样?”
锦意实话道:“这些都是看我们饭店的陆厨做的时候才知道的。”
她正说到陆青,身后包间门外,一道声音响起,颇为严厉。
“锦意,你一个服务员在这偷什么闲,还不赶紧去后场,十八桌的客人要加菜!”
锦意回头,看见穿着一身白衫的陆青脸色铁青,正站在门口紧紧望着自己。
她目下一惊,赶紧把那一百块钱藏进袖子里,站起身朝王老板他们打了个招呼,匆匆走了出去。
☆、第十二章
出了牡丹包间,锦意觉得胃里的那股不适再也忍不住了,忙冲到后场的清洗间扶着墙呕了起来,这一呕呕得撕心裂肺,锦意将中午吃的饭全都吐了出来,才算舒畅了些。
她用水将水池冲洗了一番,在镜子前理了理头发,正准备洗了手去厨房。
手腕上忽然被人大力抓住,她抬眸,看见陆青那张怒气沉沉的脸,“你喝酒了?”
锦意不说话,她实在是没有力气说话了。
陆青不依不饶,眉间一团黑气,似乎十分生气,“为了那一百块钱,你居然陪那些老男人喝酒?”
锦意往地上看了看,王老板塞给她的一百块钱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的袖子里掉了出来,她弯身去捡,却被陆青抢先一步,“我没看出来,你这样一个挺有骨气的小姑娘,竟然也会为了钱糟蹋自己,你当真把钱看得比清白都重要?”
这话已经说得十分不留情面,锦意清澈的眸子有一丝不可置信,往常陆青说话也不捡好听的说,但是从来没有说过这么重的话,她有些生气,拼命想要把手腕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陆厨,十八桌的客人还要加菜,你放开……”
陆青把那一百块钱狠狠攥在手里,觉得这钱十分烫手,他抓着锦意手腕,就是不松开,“他知道吗?如果他在,你也会这样吗?”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锦意皱眉,“你什么意思?”
陆青幽黑的眸子里有一丝锦意看不明白的复杂,他平息了下呼吸,沉声道,“你家隔壁的那个谢宇南,他要是知道的话,也会同意你这么做吗?”
锦意听到他提及谢宇南,先是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那天在院子外面一闪而过的身影就是陆青,刘婶说看见他偷偷跟着她回家也是真的,锦意有些恼怒,手指紧紧地蜷进手心里,“陆厨,我今天没有喝一滴酒,你要是不信就去问王老板,这钱虽不是该得的,但我也没做过糟蹋自己的事。”
说完她抹了抹眼角,突然一股大力推开他,转眼就跑开了。
陆青站在原地,怔了怔,刚刚锦意和他说话,一点儿酒味都没有,看她眼睛湿润润的,怕是恨极了他吧,刚刚他怎么就那么冲动,没有注意到她身上根本就没有酒味呢。
陆青一拳砸在门框上,想起锦意中午偷偷躲在后场,把鸡腿拨进另外一只饭盒,自己吃开水泡饭,他想她刚刚不舒服大概是因为长期吃泡饭的缘故,忽然产生了一种愧疚感。
他误会锦意了。
这样想着,他赶紧去追她,却被刘婶一把拉住,“陆厨,不是我说你,你喜欢锦意那丫头吧?”
陆青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刘婶笑道:“不说话就是承认了。”
陆青别过脸去,冷哼一声,“你懂什么!”
刘婶也不气恼,她丢下手中剥了一半的洋葱,嘻嘻道:“你别看锦意这丫头平日里好说话,可心里主意大的很,她是缺钱,可也不是那种为了钱就啥都不顾的人,我刚刚到牡丹间收盘子,那个王老板还说了,这孩子故事说得好,人也聪明,还洁身自好的很,还在老板娘面前夸了她呢,你刚刚的话确实有些不分青红皂白,即使你在意她,也不能口无遮拦乱说她吧,这多伤人家小姑娘自尊啊。”
陆青本就心里郁闷,现下被刘婶这么一说叨,心里更加烦躁,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就要抽,刘婶拦住他,“你可别在锦意面前抽烟,她那邻居家的哥哥就不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