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对梁宋来说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日子,对温瑕来说则和以往的任何一个周末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比之以往多了那么一天假而已。
温欣自从怀孕了之后在吃饭的问题上就变得有点挑剔。因为她和黎川工作都忙,吃饭一般也只能吃外面小饭馆里的。温成海怕她吃不习惯外面的东西,就隔三差五给她煮个饭炖个汤什么的给罗红丽带出去。每天早上,罗红丽都带着两个饭盒到镇上的红路灯等着,温欣每天路过那里就去拿了饭盒,然后去市里上班。
罗红丽笑着跟温欣说,“自从你姐怀孕之后我这伙食就改善了不少。中午也不用吃厂里的饭了。”说这话的时候还瞥了一眼温成海。
温瑕抿嘴笑。
温成海冲温瑕摆摆手,“不要跟夏夏乱说。不知道的还以为的对你不好呢。”
其实温成海的好脾气不仅是对女儿,对妻子也是一样的温和。从小到大,温瑕还没看到过爸妈吵架。每次温成海和罗红丽吵不到两句就自己忍不住笑了。罗红丽看着他笑也没办法继续骂下去,只好不了了之。
一大早,罗红丽已经拿了饭出去顺便上班去了。温成海也出门干活去了。温瑕晾晒好衣服照例回到房里写作业。只是作业还没写两行,家里的电话就响了。
温瑕握着听筒半天回不过神来。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惊慌!
罗红丽出车祸了。
一辆小车转弯的时候没注意撞到了她,连人带车倒了。还好那车最后的时候紧急刹车又打转了一个方向,只是车尾撞了一下。只是这一下就已经摔到了她的脚踝。
温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的温成海又怎么跟着他到得医院。罗红丽躺在病床上,脚上包着纱布。温欣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一双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刚哭过。罗红丽醒着,看到他们也没说什么,“医生说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不要紧。”
伤筋动骨一百天,连温瑕这种书呆子都知道的事情,怎么会不要紧。前几年家里建房子的时候借了舅舅家不少钱,这两年才还清就遇上了温瑕读高中,温欣出嫁,家里的积蓄也没有多少。
如今罗红丽住院家里的钱基本就得花了个彻底。温瑕拿着银行卡取了这两年年写稿子积下来的稿费出来。其实也没多少,不过一千来块。温成海从她手里拿了一千,剩下的几百留给她当做这个月在学校的伙食费。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没事,家里还有。你自己挣的你先留着。”
然而温瑕清楚,家里并没有钱。昨天大舅过来和温成海的说话她都听到了。那时候她其实就在门外。大舅一年到头其实都在外地工作,这次是因为罗红丽摔伤了才回来的。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一会就取出来给你。你好好养着就行了。”这些年家里需要钱的时候都是大舅及时帮忙给的钱,温瑕听不清罗红丽说了什么,她悄悄望进去的时候,看见温成海则低着头在一旁,像是一株饱经风霜的树,叶子和枝条都垂了下来,满身都是低落,而罗红丽则躺在床上哽咽着哭泣。
温瑕看着泪水不停地从罗红丽的眼里流出来,忽然就走不动了。她们家里一向是严母慈父,罗红丽的强硬是她早已习惯了。这两年她大了,才稍稍体会到了妈妈的温和。如今看到她哭,简直如遭电击。如果不是到了深切的无能为力和穷困无济,她怎么会哭。温瑕感觉自己被人狠狠扇了一个巴掌,一股深深的愧疚席卷而来。
生活在此终于向她展示了贫穷的尴尬和无力,嘲笑着她的无能和少不更事。
☆、第 16 章
五一假期结束了。温瑕背着书包回了校。尽管已经下午六点,但是天还是亮的很。温瑕走在校园里,旁边总有同学从旁边经过,或者吵吵闹闹地一路奔跑打闹而过,或者笑笑嚷嚷着争先恐后说着假期的见闻,或者哼着小调,只有她沉默着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出现在脸上。
这世间的喜乐哀愁总带着一层隔膜,离得稍微远一点就仿佛是两个世界一般遥远,根本无法相互体会。
温瑕沉默地进了教室。其实她这两天在医院都表现得很好,一面在照顾着罗红丽,一面在吵闹不休的医院里写着尚未写完的假期作业。不抱怨,不哭泣,表现得既沉稳又坚强。就连温欣都夸她长大了。只是一离开医院,温瑕就觉得自己被抽了一层精神气,连看书都打不起精神了。
教室的灯光有点过于两眼了。温瑕撑着头看了半个小时的书,依然没能看进去一个字。她的沉默太过明显,以至于徐悠悠都没能和她说上一句话。
教室里有轻微的翻书声,有细碎的说话声。这些细小的声音若是在平时几乎等同于无,然而此时的温瑕却无来由地升起一团烦躁,像是有一簇火,似燃未燃,不停地撩拨着那根暴躁的神经。她紧紧皱着眉头,放下笔,走了出去。
五月的风有一丝丝的凉,风里还带着玉兰花清甜的香气。温瑕深深吸了一口气,眼泪却倏地一下流了出来。她趴在秀水河的栏杆上,一声不吭,仿佛睡了过去。眼泪却没完没了地流个不停。
有脚步声慢慢地走近。温瑕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来擦干眼泪。还没转身就听到了一声小心翼翼的,“你没事吧?”语调如此熟悉,以至于温瑕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初姐姐出嫁的时候。
她转过身来,果然是梁宋。
梁宋看到了她红红的眼圈,又走近了两步,低下头来看她,“你怎么了?”
温瑕摇摇头,转过身去看着河水悠悠地流过去。梁宋走到她旁边陪她就那么站着。就在他以为她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听见她问:“你听说过水蛭吗?”
梁宋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就是乡下田地里的一种软体生物,闻着人气就会拼命地游过来攀附在你的脚上,小腿上,紧紧地咬着,不停地吮吸着你的血,直至它变得又圆又鼓才会掉落下来。我感觉现在的我就是这样的东西,除了吮吸家里人的血,别无它法,一无是处。你说,我是不是有点无能。”
然而我不想这么下去,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不再是这么无能的生物,而是一个有能力撑起一片天的人。我宁愿别人依附我,我也不想依附别人。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到。好好学习就真的可以天天向上吗?万一,来不及呢。谁知道命运会给你安排个什么样的际遇?昨天还双手健全的人,今天说不定就已经身有残疾;昨天还聪明绝顶的人说不定今天就已经痴傻不能言。
后面这些话温瑕并没有说,这么颓丧又没有任何意义的妄言废语不适合梁宋这么一个热热闹闹的人。她已经足够消极,却不能让梁宋跟着被牵染。
梁宋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她开心一些,他甚至连她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明明不过才过去三天,为什么她就变得这么不开心。他低下头来看她。一滴泪从温瑕眼里落了下来。梁宋不由得伸出来替她擦了去。
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伤心?梁宋为自己的一无所知和无能为力感到前所未有的难过。
然而梁宋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听到身后一声暴喝,“你们在做什么?!”
他们被这一声暴喝吓得一跳,齐齐回过头,政教老师来了!
温瑕心里突然涌起不太好的预感。
当然,谁碰到政教主任,预感都不会好。
政教处主任梁晓寒已经从事政教十几年,一向以铁面无私冷血无情著称,被学生奉为冷面金刚。一根教鞭不仅打散了无数的校园鸳鸯,也打折了无数的作弊圣手。像面前这种你看着我看着你执手相看泪眼的缠缠绵绵式小场景他自认为没见过一万次也见过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次。这两位同学之间必定有猫腻在他心里是已经下了定论的。看那女生眼睛红红的,估计也是刚吵完架,男生过来道歉和好了。
梁晓寒哼了一声,就把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学生带回了政教处。
而被梁晓寒暴喝了一声的温瑕早已经回过神来。
梁晓寒实不愧于那句金刚名号。看着梁金刚紧皱着的眉头,温瑕那点子情绪早就不知道跑到哪个地方去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既为自己的矫情感到惭愧和难堪,又为连累了梁宋感到深深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