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害怕怪物是正常的。
133班有一头怪物。
如果说孟修是招揽臣民、统治领土的国王,那江荣就是强大到绝对的怪物。
入职将近一年,刘雅恩也了解过了一些学生之间的争霸轶事。
例如国王也拿怪物没办法。
就连孟修至今也没能拿下江荣。
对于大人来说,小孩之间的打打闹闹毋容置疑只是儿戏。但是一认真钻研起来,毫不隐瞒地说,刘雅恩也沉迷其中,听得津津有味。
而且她发现,他们班上不少不参与这些斗争的普通同学也一样。
他们虽然平日都只过自己的安稳生活,但当刘雅恩问起这些时,他们都几乎能说出一部八卦史来。
这些局外人的传说已经足够有趣的了,但刘雅恩好像中了蛊,对此越来越着迷的她终究没忍住。
有一次,她趁着办公室里没别的老师在,兴致勃勃问起百里颦说:“那像孟修,他是怎么走到今天、变得这么厉害的啊?”
虽然对于老师的兴奋充满狐疑,但百里颦还是保持着笑脸做出解答:“一般来说,人缘和能力同等重要。说白了,就是一要能叫到人,二要自己能打。”
“这是什么意思呢?”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要一步一步往上走,有自己的人,像孟修的话,就是用比较普遍的方法。和大家吃吃喝喝,先做口头兄弟,别人需要帮忙打架的时候一起去,不仅充场面,还要冲到最前面。多帮一些人,等自己需要帮忙的时候,来的人也就多了。自己能力又过硬,久而久之,就会被推成一些人的代表、大家的头领。”百里颦微笑着,简要概述了他们初中二年级的生活法则之一。
“接着呢?”刘雅恩握拳,像是等待更新的读者。
“没特殊情况的话,其实等高年级的毕业就好了。”百里颦说,“但是孟修是不可能的。他的整个人生就是特殊情况,所以等时候差不多了,就去找原先的老大了。”
刘雅恩若有所思地点头。
之后的事她也知道,孟修和他的朋友们把初三生痛殴一顿,最终登顶。
“不过呢——”百里颦拉长尾音。
“不过呢?”刘雅恩看过去。
“有江荣在,”百里颦说,“我运气一直很好,只可惜孟修不像我。他本来应该到此就完美收官了的。但是他打不过江荣,找我一起也一样。所以就算江荣对第一没兴趣,还是会有人打着江荣的旗号对孟修有意见。”
刘雅恩眨了眨眼睛。
“江荣那种级别,我也好,孟修也好,根本比不过的。”百里颦拿起练习册说,“老师,作业补完了,我可以回去了吗?”
刘雅恩还如在梦中,这时候痴痴地点头:“啊,好,你回去吧。”
好波澜壮阔的青春期。
好精彩的生活。
等到十年后,二十年后,他们会为初中时不成熟的江湖争斗感到不好意思吗?
可是,不好意思又怎样呢?
她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刚要出去,彭老师拉住她说:“刘老师,就陪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也就差这一个指标了。我们学校你也知道的,乱得跟黑那个社会似的。那孩子啊,我也不是怕,就是觉得还是有人陪着一起去他家比较好。”
刘雅恩本来是不想去的。
但她忽然间就想起来了,上个礼拜的时候,她批到的江荣的语文小测试卷。
像他们这样教学并不算紧的初中,并不是每次考试都能电子阅卷。普通的周测,一般都是学生答题在答题卡上,老师手动批阅答题卷。
江荣语文向来不好,但他并没有交白卷。
作文他没写满,但在最后的方格子处,他画了一幅肖像画。
那是坐在讲台上监考的刘雅恩。
她最后还是陪着彭老师去了。
彭老师开车,刘雅恩就坐在副驾驶上。一路上,她们说了些话,和江荣无关的,和江荣有关的。
“前些时候我去拔了智齿,疼死了。听说你也长过智齿?”彭老师问。
“嗯。”
“我老公陪我去的,他也吓死了,哈哈。”
“彭老师就结婚了?”
“是的呢。”说到这里,尽管在车里,女同事仍旧压低了些声音,趁着红灯,她回过头来说,“那个什么,小刘老师,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江荣他妈妈,在给别人做小三呢。”
刘雅恩像突然被刺了一下,不敢抬头,只低低地惊呼一声:“欸?”
“那个男的,好像是挺厉害的人物。和他老婆也是各玩各的。情人生了个孩子,就专程买了一套房子,把他们母子俩养在这里。”
沉默。
沉默了好一阵子,刘雅恩才支支吾吾开口,单页没说出什么完整的句子来:“那江荣——”
“江荣就是那个私生子呀!”女人一边拧动方向盘一边说。
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只有江荣他妈妈一个人在家。
那是一个温柔得像水一样的女人。
她给她们倒了水,言笑晏晏,客客气气说江荣给老师们添麻烦了。
彭老师讲班级工作,刘雅恩插不上话,于是索性站到门外去。
这套房子按地段和大小来看价格应当也不菲。她望着月色发呆,台阶下面慢慢响起脚步声,才看过去,江荣就已经与她四目相对。
“老师。”他说。
第67章 番外3-3(初中内容,介意勿买)
“老师。”江荣抬头,在纱一般的月色之下叫出这个称谓。
刘雅恩说不出话来。
分明是正儿八经的家访,但到了这时候,她却总有种窥探他人隐私之中被发觉的败露感。
江荣和他妈妈长得很像。都是一样的丹凤眼,也都是一样的薄嘴唇,黑发蓬松,在月光下有几分寂寥与可怜。
江荣显然对家访的事已经有所准备,所以并不感到意外。
他兀自走上台阶,与刘雅恩擦肩而过,原本在手指间打转钥匙不再必要,他径自推门,顺带收起钥匙,又回过身说:“老师,进去吧。”
外边太热了。
刘雅恩呆滞地点头。
她又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进去。
江荣的妈妈正在和133班的班主任彭老师谈到将来江荣打算参加艺考的事。
“那这孩子准备去念哪一所高中呢?”老师问。
“三中。”回答的这个问题的,是刚进门的江荣。
他说,“我去三中。”
三中离家里近,又是走读,成绩要求也不高,选择那里对他而言称得上是明智且目的明确的选择。
这个话题最后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刘雅恩又坐同事的车回去。在路上,姓彭的老师感慨说:“他妈妈也不容易。家里连个男人都没有的,还好这个儿子还算孝顺。就是书真是读不来,就没哪科的老师跟我说他好的——”
“这孩子人不坏。”刘雅恩轻轻地说。
“是不坏,”彭老师说,“但也没比孟修他们那群好吧?哎呀,我忘了,你现在在帮忙带138班是吧,真是辛苦你了,小刘老师……”
刘雅恩还能说什么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末了淡淡地回答,像叹气一般地说:“我觉得挺好的。”
只不过,说她不担心,也不能算是真的。
她已经见过部分问题学生的家长了,或多或少也对他们的家庭有了一些了解。
除了劝他们振作起来走出去以外,刘雅恩也没别的话可说,然而,只是轻飘飘地说些大道理谁不会,她明白的,也懂得的,他们正是青春期的时候,是最无知,最冲动,最率性也是最无助的时候。
她还是新人教师。
她自己也还不够成熟。
孩子们往往会有这样的误解。老师是大人,是应该包容和理解学生、能解答学生所有疑惑的人。
然而,面对这群孩子,时常深深觉察到自己残缺不足的却是刘雅恩自己。
智齿,一直都在痛。
可是,却完完全全不曾有过智慧增加的感觉。
也不是没有成熟而合格的老师。
138班原本的班主任最终还是回到了工作岗位。
明明遭受了那样的伤害,却还是能惦记起快要会考的孩子们。那位老师在丈夫丧事结束、儿子挺过危险期后回到了学校,继续强打精神,支撑着微笑上班。
刘雅恩倒是托她的福不再需要担任班主任一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