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了纪舒,也不错,他对你很好。”周毓云说。我和她天天晚上卧谈,自从上次挤过一床后,不知怎么聊的内容有扩散性的突破。在她温柔的外表下,我渐渐发现颗异想天开而现实的心。也许,处久了发现他那人嘴硬心软。周毓云笑到发颤,“他心软?每次生产线停机,都有几个替罪羊消失,车间最后只剩下两种人,一,他的人,二,不想和他作对的人。纪舒人缘差到臭,还能在车间峙立不倒,离不开他的手段。”是是是,一手大棒子一手胡萝卜,我不服气,“那你还叫我跟他?”“喛,他对别人狠,对你好不就得了,很性格很有男性魅力。”“要不要我帮忙,既然你这么欣赏他?”“谢啦!他不是随便对人好的人。对了,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你的靓仔?”不不不,小说里常有情节,男友最终和女友走到了一起。而且,怎么见,难道把王亮拉到她跟前。我断然拒绝,“我这人,大部分东西都很大方,就一样不行,男人。”她伸手敲了敲我的床铺,“明白。小气鬼,睡吧。”
话出口我顿时觉得过分了,她没恶意,只是惯常的好奇。刚才不知为何,一说到分享,我脑海中立马泛起叶蓝两个字。是的,她占有他的精神,留给我的只是残余部分。我在他那看见几件小东西,周生生米老鼠袖扣,都彭皮带,飞利浦三头剃须刀,全都干干净净收在一只盒子里,放在床头柜。来源不必说,我闷闷不乐,奇怪,从前我会闹,但不往心里去,不会为她的存在而像被虫咬着心,莫非王亮真给我下了吃醋的蛊。
“对不起。”临睡前我探出半个头,向下铺的周毓云道歉。
她笑着摆摆手,意思没所谓。
每个厂里的女孩,都是被网在一角的小虫,孤身在外,为彼此一点点关怀而感觉知己,又可能被一句话得罪,以后再也不理会对方。难得周毓云气量大,我歉疚地想,下次不可以,算得上朋友的,只有她一个了。
话说回来,尽管流言满天,纪舒待我却一如既往。不,凶还是凶,只是说完气过了,会说对不起,有次出去吃饭,居然替我打包午饭。
受宠若惊哪。
我歪着嘴傻笑,怕哪天好运到头,一切唯梦。替他开会成了习惯,只要他不想坐在那听别人唠叨,就会叫我替他坐在那,甚至有时替他解决琐事,“笨!像这种客餐客房单,你顺手签掉,别占用我时间!”我不敢争辩,我签管用么。他看看周围,低声说,“下次模仿我的笔迹签,绝不出卖你。”啊?他顺手扯张废纸,“看着,按这个笔顺写。嗯,给我依样画个葫芦。”我硬着头皮仿了。他摇头笑,“不是这样,力气要大。”他叫我再写一遍,最后终于忍不住把着我的手重写了一次又一次。
我…的汗,真的一刻不停流下来。
他递纸巾给我,“怕什么!”
好!
以后凡一概无关紧要的申请表,我顺手在申请人和审核人两处都签了,反正也没谁发现有一栏签名是假冒的,除汇报时看见纪舒得意地笑。喛,浅薄,我能帮你省多少时间,还不如你自个看。
也许上天想满足我的好奇心,过了十几天,我居然见到传说中的狐狸精,在她刚度假回来时。
第十八章
纪舒一直没去治他的腰,连检查都不做。
我知道怎么写六划的死字,既然他讳病忌医,我口风很紧,连在他面前也不提。外强中干的人容易诱发他人同情心,他再次邀我吃饭,我没拒绝,顺手拖上周毓云。一,避嫌,二,似乎她对他有意思。我好吧,多少人能成人之美?
我自动自觉抢着坐后排,没找到车门?!
纪舒从驾驶座下来,把副驾驶位向前推。我弯腰抢先钻进去,坐在传说中的小狗位,微微一舒展身体,头立马磕在后窗玻璃上。TT跑车,不适合坐三人。纪舒沉默着把发动机拉得呜呜作响,周毓云没说话。每个转弯,我的身体随之左右摆动,太阳穴嗡嗡发响。我只好强迫自己当现在是游乐场时刻,同时拼命压制涌起的呕吐感,不能吐脏漂亮的跑车啊。等终于到地头,下了车我直扑进洗手间,周毓云跟在后面。我用凉水洗脸,这是不是纪舒省菜金的好办法,先把客人转晕?周毓云没吭声,她脸色煞白,好久才说,“为朋友两肋插刀了。”喛,为啥我觉得该说色字头上一把刀。
我腰酸背痛,她被纪舒的频频超车吓倒。不必说,回程交换座位。
走过大厅,我听到熟悉的嗓音,低沉中带着磁性。
超大屏幕的电视机,放着综艺节目,王亮低着头边弹吉他边替节目参与者伴唱,在别人唱不下去时把歌顶起来。镜头明显偏爱他,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我看见他长而密的睫毛在微微颤动,他上唇的弓形,他修长的五指在弦间轮动。
怪,我突然红了脸。
我承认我不纯洁地想到亲吻,更不纯洁地想到其他事情,我与他的。
周毓云不明所以,扯我一把;纪舒在前面等我们,他拿了支烟,没抽,挟在指间。我恋恋不舍盯着电视机,跟别人的步伐搬动双脚。
就在那时刻,我撞到人。
“对唔住。”没等别人发作,我连忙道歉,等看清对面是谁,我愣住了,叶蓝!我认得,那晚我见过。她有双狭长妩媚的眼睛,眼梢上挑,睛光流转。此刻灯光下,她的肤色呈均匀的蜜色。她的衣服不知什么牌子,露着圆润的双肩,腰间又细到惹人恨。我有同样苗条的腰,问题没那饱满的胸,直板永远没曲线看上去好。她没认出我,我酸溜溜地想,当然,她眼里不会有我。
她皱眉盯着我,像不确定要不要开口损几句。
凑近看,她五官拆开来远没我的精致,可拼在一起,加上她的神态,不知为何就有说不出的味道,六分散漫六分富贵。她要和王亮站一起,就是一对明星。
我说,“对不起。”
闪过,就算你多好,你已经放弃他。
她抿抿嘴,然后开口,“施蔷。”
我下意识地应,“喛。”
等反应过来,我差点摔倒,什么时候我大名鼎鼎到劳人记挂了,还是小老板娘。难道她没放下王亮,要和我上演情敌见面分外仇?我看到她的十指尖尖,修得形状极好,涂了莹亮的浅粉豆蔻。如果给我一爪子,我的脸就是名种茶花。
没发生,她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开,飞快地定位在纪舒脸上,唇角扬起一缕笑意,“你好哇。”她的声音,哑而沉,仿佛晨间似醒未醒的低喃。纪舒的表情让我安慰,淡淡的,和对我对周毓云的态度一样。他微一点头,“你好。”然后对我和周摆摆下巴示意开路。
坐下后我抢过茶壶给纪舒烫杯子,斟好滚热的铁观音。纪舒和周毓云对视一眼,明显认定我在仇视叶蓝,但找不到敌意的来源。我嘻嘻笑,也不解释。
他们不明白,尽管我可以自欺欺人,认定自己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可爱人。可在梦境里,我永远傻呼呼站在父亲身边,悲伤着,对过去未来的一切无能为力。现实中每次亲吻与拥抱,也不能让我忘记,早晚有天他与我将各走各的路。我对叶蓝的妒忌,出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也出于同性相斥。我不也年轻漂亮,为什么却始终挣扎在泥潭中?
阴暗的念头如同小强,踩不灭丢不掉,我默默将其压到心底,由它长出黑色的丑花。如果有一天它泛滥成灾,又能如何。
我目不转睛看王亮坐在窗口练习吉他,他也属于我见不得人的一部分。我甚至做不到大大方方告诉别人,他是我的男友,因为要替自己留余地。我和他,从来不是一对。
“看到你了,在电视上。”我盘膝坐在床上。
他停了停,又继续。
“很帅。”
“摄影师是不是喜欢你,镜头很多?”
“能不能看你们录节目?”
他终于开口,“可以。”
原来录播室很小,原来道具很简陋,原来欢乐的笑声要付出一次又一次的努力。
我躲在最后一排,看喜欢的人在台上。
有个穿男式衬衫的瘦女孩,老是阿亮、阿亮地叫。
中间休息他过来看我,我没动,托着下巴仰视他,身边放满了T恤、彩带,还有写着被支持者名字的五颜六色牌子。他在我身边坐下,“好玩吗?”我摇头,闷,为录音效果门关着,人多,空气很混浊,主持也没想象中幽默活泼,摄影师老是在吼。他揉揉我的头发,“下次还是看电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