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夏把刚打印的报告推到他面前,“蔺总,这是我对几期项目的总结,请您过目。”
蔺东看了个开头,猛地抬起头,“你!”韩夏早就知道他会有这反应,“做事的人难免有错,相信董事长也希望我们对以往的工作做出检讨。”她小心地注意着措辞,每句都要拿得出去。这是蔺东的办公室,万一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也录下她的话。
蔺东匆匆翻看。设计参数的失误,安全系数的不必要放大造成投资的浪费;设备未达到最佳出力,对能源的浪费,对生产的影响;选错供应商,收不回的预付款;为了赶工,多付给安装队的费用;......条理清楚,数据翔实,同时附上相关的传真、电邮和协议,实际的、和可计算的损失总计以亿元计。
每项错误在当时无法避免,都有不得已的原因,无论谁来做,只会错得更太,但现在是事后。
这是两败俱伤的报告,蔺东说,“你也跟着一起完。”话说完,他的底气足了些,“你以为你这么做后,还能在同行业找得到工作?”韩夏轻描淡写,“我如实汇报工作情况,老板犯不着处罚我。这些决定也不是我下的,我只是事后总结,说不定他还感谢我,免得公司以后的投资走弯路。”蔺东冷笑一声,“他最讨厌这种行为。你自己想一想,公司里和上司闹翻的下属,都是什么下场?”韩夏抬起眼,和蔺东对视,清清楚楚地说,“那又怎么样,我年轻。”
她错了也有时间更正。不像蔺东有一家子的负担,女儿的学费,家人的生活,现在还多了项,中年人哄女孩子不是光有张嘴就够了,必须真金白银地付出。
狭路相逢勇者胜。
蔺东神经质地抓着那叠纸,“你想怎么样?”
韩夏说,“你看着办。最好快点,我虽然有时间,但也经不起耽搁。”
蔺东憋了好半天,吐出来一句,“让我想想。”
韩夏既然占了上风,也不在言语上刺激对方。
蔺东看她坐着不动,挥手说,“你先出去。”韩夏静静地说,“我在这里等你想好,否则我不保证出去了会干什么。”
蔺东捂住脸,几乎是□□地说,“你狠。”
韩夏客气地答,“都是你教出来的。”
蔺东下了决定般说,“她走你留下,我保证以后不为难你。”韩夏冷笑,“这是什么话,好像我要和她争工作似的。她走,并且让她告诉别人走的原因,不要在背后诽谤我。”
蔺东心里斗争,“太不名誉了…”
韩夏站起来,“你可以选择和她共度难关。就是不知道传出去以后,你需要多久找到新工作,你也不见得能从头做起。我祝你有充足的积蓄,可以供她挥霍。”她看着蔺东,和气地说,“对你们最好的,还是打电话叫她来办手续,离开这里谁在乎她做过什么事,有钱什么都能洗干净。”
蔺东铁青着脸,抓起电话打给柴晓薇。
韩夏又坐下来。她不能给他喘气的机会,有了时间谁知道他又会搞什么出来。既然下手,就要狠、快、准。柴晓薇本来抗拒,但蔺东语气沉重,韩夏听到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从“我不干”到“好吧”。
蔺东挂了电话,狠狠看着韩夏,“你满意了?”他声音转为悲哀,抓起那份文件,“你懂这些,是谁教你的?!除了你,部门里还有谁有机会涉及到全局?都说技术人员喜欢藏私,你摸着良心想一想,我有吗?你谈的合同,需要我签字的时候,我连看都不看,直接就签!你的职位、薪水,是谁帮你提起来的?”他吸了口气,“为什么你不能吃一点亏,非要把我逼到这种地步?”
韩夏并不好受,但她不愿意被黑白不分地指责,“我已经一让再让。你叫我把手上项目给别人,我说行。你把我做的事归功于别人,我没闹。你仔细想想,我说的是不是事实?我也有我的底线,是你们一再触犯,再让,我要到哪里去?我在这里做了整整五年,这五年里我除了工作,其他什么都没做。”
她长长吸口气,把眼泪吞回去,“我得到,是因为我付出,而不是谁平白给的。”
第二十九章 都是可怜虫
韩夏和蔺东无语对坐,直到柴晓薇的离职手续办得差不多了,韩夏才离开他的小办公室。
韩夏没想到,自己一出来,柴晓薇立马走到她桌前,“你当赶走了我,就是胜利?”顾志伟拦住她,“是你自己工作不努力,怪不了别人。”柴晓薇轻蔑地说,“我没选择你,你才帮着她欺负我。”顾志伟气道,“胡说八道。”
柴晓薇昂着头,“我同情你们这帮可怜虫,整天替资本家卖命,被压榨得连个屁都不敢放。今天我走了,也解脱了,你们呢?我等着看你们被利用完被扔掉,像他一样。”她手一指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看热闹的冯远卓。冯远卓旁观也中枪,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柴晓薇,我可没得罪你。”柴晓薇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一伙的,联合起来赶走我。”
不可理喻。韩夏手放在座机上,“你是自己出去,还是让保安陪你走?”
柴晓薇扔下句话,“别以为我不在,你的日子会好过,等着瞧。”
等她走了,崔珊珊说,“这人疯了。”看到蔺东出来,没人再说话了。
蔺东注意到部门里所有人对他态度的改变,柴晓薇说得对,他们把他当敌对者。在这场争斗中,他们出于各自的目的支持韩夏:冯远卓想看他的好戏,崔珊珊和胡悦自然希望柴晓薇走,而顾志伟因爱成恨。蔺东只是没料到,为了打败他韩夏竟愿意押上自己的前程。他放权给她,支持她做工作,她全不记在心上,对她有点不好,立马祭上十八般兵器,非要占上风。自己培养多年的下属,对峙中毫不留情,蔺东怀疑地想,还有什么人可信,从今以后公事公办,不值得对他们好。
顾志伟和胡悦想请韩夏吃饭,搅事胚柴晓薇走了,大家可以松口气,让工作环境回复到从前的单纯,单为这个原因就值得庆祝。韩夏以自己对蔺东的了解,婉拒了两人的好意,“他正在恼羞成怒,会连你们都恨上。”她有他的把柄傍身,他们却没有,接下来的事很难保证。
胡悦说,“我没调过来之前,光听别人说做蔺总的下属好。他经常请大家吃饭,出手大方,年底还有额外的红包给下属。没想到我又没赶上好时间,什么好处都没拿到,他已经变了个人。唉,我的运气真差。”
顾志伟暗暗庆幸没拿蔺东给的私人补贴,如果当时拿了,现在也没底气站到韩夏这边。有时候就差那么一点点,跨出第一步,没有回头路了。蔺东和柴晓薇的关系什么时候开始变味,恐怕要从那次柴晓薇对韩夏出言不逊开始的。他记得她说起“有钱随便花”时的表情,得意中带着惶恐,还有不该拿别人的想法。到后来蔺东和他们同游海南,慷慨地请吃请喝,“只要开心,不吝千金”,那时她就很泰然了。没想到,最终演变成这样。如今类似的事很多,顾志伟不知道如何评论,只能说底线不同,个人有个人的选择。
田经蓁更是直白,“我早和你说过,那个小秘书太招摇,你早该除了她。”
韩夏什么也没说,不管说什么都不好,反正已达到目的之一。她只是觉得这场戏里每个人都输了,自己固然是自卫,但手段并不光明,先偷SIM卡,后来举的蔺东的过错也不公平。跟公司得到的收益来说,那点损失是投资必须的代价,可在老板眼里,看问题肯定是另一种方式,她利用的是老板的心理。
韩夏一遍遍地回想整个经过,得来的却是茫然,该怎么做?再重来一百遍,她也只能说,不想被伤害,只能这样。没有谁能指出条正确的路,但谁敢说自己是最无辜的?
是她对蔺东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指望他言而有信,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但凭什么他要站出来解救她,除了自己和罗立平,人心隔肚皮,谁又能确定那通电话说的是什么?她既然敢接听,就得自己承担风险,没谁有义务帮忙隐瞒。一旦有事,她动不了蔺东,立马把怨气冲向柴晓薇-假如蔺东自身立得正,柴晓薇能搞什么鬼?
柴晓薇,在别人看来她争取的不过是个普通职位,犯不着付出一切代价,连自己都陪上了。可社会是这样,那些自私自利利用别人上位的例子光明正大摆上了台,柴晓薇在这次是失败了,谁又敢说有一天她成功了,别人怎么看?以她的视角,也不过是用了一切可利用条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