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纪安跑上半圈,目光便会若有若无的回到段棠那边。
段棠坐在一棵柳树下,正和刘泰说话,她的目光也没有离开顾纪安,每当顾纪安看过来,段棠总是会挥手示意,笑容也会变得大大。这让顾纪安很安心、自信,又莫名的开心,唇角一直噙着笑意。
顾纪安虽是第一次骑马,可总也忍不住想要再快一些,他真的很喜欢凉风划过脸上,奔驰的快/感。
远处炊烟袅袅,草绿花红。人间的景色,这般看起来与站着看时又有不同,仿佛更好看了些,鲜活了许多,也更光亮了一些。
段棠骑着黑色的小马追了上前:“师兄可真厉害!我学骑马的时候,整整一天才敢让人丢了缰绳!”
顾纪安下意识拽住了缰绳,放慢了速度:“你几岁学的?”
段棠眯眼一笑:“我学的早啦,师兄不要和我比啦!师兄是书香门第,世家子弟,矜贵着呢!我爹是个小武官,以前都是放养我们。读书对我来说,就是认识几个字,早早的习武强身才是正道!”
顾纪安有心谦虚谦虚,可忍不住眯着的笑眼,暴露了好心情:“你学什么都快,若是愿意多用些心思在读书上,也肯定能高中的!”
段棠道:“哎呦,科举当官那么累人的事,我是不敢的想。等师兄中了状元,别忘了小弟!”
顾纪安抿唇笑了起来:“难道我不中状元,就会放任不管不成?”
段棠抿唇笑了起来:“知道师兄最讲义气啦!我这是提前抱大腿啊!抱上了就有师兄拖着我走!师兄肯定是累了点,但是我多省事!”
顾纪安有心瞪一眼段棠,可总也忍不住笑:“天天想些乱七八糟。”
段棠眯眼看了眼顾纪安:“师兄绷着不笑虽然也好看,但是笑起来就更好看啦!所以啦,书是要读,但是该放松,还是要放松。”
顾纪安翻身下了马,抚了抚马头,抬头看向段棠,好半晌才轻轻应了一声:“嗯。”
段棠翻身下马,也看向顾纪安:“做人呐,最紧要的是开心!师兄现在开心吗?”
顾纪安抿着唇才没有笑出声来,点头:“开心。”
段棠笑道:“这匹马是我送给师兄的生辰贺礼,祝师兄年年有今朝,岁岁有此时!”
顾纪安微微一怔,与段棠对视了片刻,垂下眼来,好半晌才道:“怎么突然又……今天不是我的生辰……”
段棠道:“我知道啊,明天才是啊!明天给师兄贺寿的人肯定多了,我就不去排队啦!这匹马没什么血统,也不值钱的,好在温顺,我选了好久才选出来的。师兄以后若不想坐车了,就骑马去上学啦!咱们学院里,好些人都是骑马的。”
顾纪安突然感觉一颗心都软嗒嗒的,忍不住摸了摸段棠的后脑勺:“不是我不要,是母亲不太喜欢……”
段棠道:“知道知道,顾伯母太宝贵师兄了,才不舍得让您骑马。这几个月王大铁就给你养马,你若骑马,随时都可以。他养马训马有十多年了,有他在,保证教会你家的马夫,你的安全有了保证,顾伯母也就不会特别反对啦!
”
顾纪安看了段棠片刻:“我……”
段棠蹦了蹦:“笑一笑啦!明天可是你十五岁的生辰啊!十五岁啊!及笄!多重要!过了这一天,可就是个大人啦!”
顾纪安侧了侧脸,可还是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可不,十五及笄!小师弟说得对!”说完,几乎要笑弯了腰!
段棠道:“我送礼物你不能推辞啦!男孩子哪能没有自己的马!你是不习武,不然我还想着给你定制一个弓箭呢!等再过几年,我们还可以一起上山打猎呢!”
段棠见顾纪安一直沉默不语,不禁又道:“师兄??”
顾纪安垂了垂眼,好半晌,才抬头看向段棠,认真道:“我明日便让母亲给我找个骑射的师父,到时候好一起去打猎。”
傍晚时分,连日的大雨终于停了下来。
一阵风过,段棠被冻醒了,四周阴冷阴冷的,整个人也极为疲惫。
段棠闭着眼长出了一口气,才慢慢睁开了眼。刚动了动,肩头上便传来一阵极为剧烈的疼痛。她忍着痛,坐了起来,看了眼肩头,不过是被箭头擦破了皮肉,被水泡的有点被发白。
段棠左右看了又看,可身边没有秦肃!她知道人是肯定被自己推上了岸边,该是后来自己又被朝下冲了一段路。段棠虽是没有什么力气,可还是站起身来,朝上游走。
傍晚的时分,细雨霏霏,勉强能看清楚岸边的一切。走了好一段后,岸边除了石头,还是什么都没有。
不知又走了多久,天逐渐黑了下来,这里离段棠醒来的地方已经很远了,秦肃是先被推上岸的,自己便是后来是被冲上岸的,可也不该离的太远。
天渐渐的黑透了,雨也渐渐收了,可风吹过,全身湿透,又体力不支,只觉刺骨的冷意,浑身都在不自主的发着抖。
段棠又冷又饿,身上的伤还疼,想坐下来歇一歇,可是又不敢坐下来。因为她知道一旦坐下来,便再也没有站起来寻找的力气。她的眼睛也逐渐适应了黑暗,可这样的无月无星的夜里,怎么都看不清的。她怕忽略了阴影地方,看见有阴影的地方便去摸一摸,期间不知被绊倒了多少次,每次都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但是后来又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
不知这样又寻了多久,段棠心中有种难以言叙的恐惧与绝望。虽还有水声,可莫名的觉得黑暗的寂静的要将人吞噬了,她张了张嘴,轻轻的喊着:“王……怀风……”
走在岸边,段棠只敢发出轻轻的叫喊声,心里明明越来越绝望,可还是执拗又坚持的找下去,一边走一边喊,一刻都不敢停,她不敢喊静王,更不敢喊静王的名字,那些人摆明就是冲着静王来的,他们要的是静王的命。
前身时,段棠没有见过这个人,可他真个做了许多可怕又没有顾忌的恶事,今生段棠碰见这个人,开始心里也是真的害怕这个人。
可是,不管怎样,他这辈子,最少现在,绝不该落个这样的结果……
他才十四岁,没有害过人,也不见得就会成了后来的样子。他和所有的少年一样,羞涩、坏脾气、别扭,可也不乏良善。他是有些坏脾气,可最多只是个不善于表达的孩子……
在吊桥上,陈镇江掠走自己时,是想让混淆刺客,让他抓准时机逃跑。可他根本不同意自己代替他面对危险,一次次的高喊自己的身份,甚至追了过来。
虽然场面很乱,可他的喊叫,段棠每一次都能听的的很清楚。
在大梁朝,人是有高低贵贱的之分的。在陈镇江眼里,便是牺牲了自己,保全了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秦肃不但不肯让别人帮他涉险,甚至在危险的时候,一次次的将自己扑开,不管他今后是怎样的人,便是有这份救命之恩,也不能现在就把这个人放弃了。
黑暗中,段棠被一块石头绊倒了,她挣扎着爬起来,脚下一滑重重的跌了回去。她仿佛被摔懵了,坐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走了那么久,喊了那么久,都没有得到过回应,也没有找到这个人,是不是秦肃根本没有被推上岸,或是被推上了,后来又被水冲走了……
想到此处,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
段棠说不出的难过和绝望以及自责,当时如果再坚持坚持,把他在朝上面推一推,也许就不会被冲走了。
凄风惨雨,又是无尽的黑夜,段棠坐在乱石堆里,肩膀上是刺骨的疼痛,许多年都不曾有过的无力感,再次涌出心底。
段棠一直以为重新活一次,便是没有福分改变人生轨迹,可也是可以提前掌控许多事,最少可以避免原本的悲剧。所以,段棠再次回来时,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原来的命运的轨道。更没想过,要大杀四方,或者将前世亏待自己的人都推入生活的炼狱里。
菩萨畏因,凡人怕果。若没有坏的因,又怎么会结出恶的果实?
这一生,说起来很长,也不过是短短几十年。段棠只想按步就班,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的走完,她绞尽脑汁,想尽办法的改变初衷,让本该发生的事,继续发生,也更圆满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