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儿因紧张,背《诗经》中的《采薇》时结结巴巴,背到“忧心孔疚,我行不来”时,更是将后面的忘得一干二净,她窘迫地低头回想,但越想就越紧张,越紧张就越想不出来,一张小脸渐渐憋得通红。
吴夫人拍拍她的手背,柔声道:“能背出这些已经不错了,快回位置上喝口茶吃点东西吧。”
女孩儿如获大赦一般,向吴夫人行过礼后便急忙回到之前的位置上。阿汝暗暗为她感到可惜,虽然她经事不多,但也看得出来吴夫人不会收用这个女孩儿了。
接下来的几个女孩儿均表现稳定,回答问题时丝毫不乱,有一个还当场做了一首诗,但这些女孩儿都不免有刻意扮稳重老成的痕迹,而这个年纪本该有的灵动却被掩藏起来,吴夫人看见心里很是可惜,已暗暗将她们排除。
到阿汝时,吴夫人照旧是问那些问题,但问到“读过什么书”时,阿汝却是答:“回夫人,阿汝只认识几个字,也没有读过什么书,不过我会背一段三字经和两首诗。”
其实这句话是昨晚顾砚眀教她的,阿汝一字不识,吴夫人本就聪慧,根本不可能瞒住她,与其让她考问出来,不如先自己承认。顾砚眀知道师娘是个洒脱之人,才学并非她最为看重的考核项,是以阿汝若说出实话,反而可能会让她欣赏阿汝的诚实。
闻言,吴夫人有些吃惊,一是在其他的女孩子都极力表现自己博学多识的时候,阿汝竟直接告诉她自己所学甚微,实在勇气可嘉;二是以她和苗氏的交情,对阮家的情况也有所了解,据她所知,阿汝的娘亲还在时便时常教导女儿读书认字,不可能到现在只学了这么一点,背后怕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但她很快便恢复淡然,问:“为何到现在才学这么一点东西呢?你不喜欢读书识字吗?”
阿汝连忙摇头:“我喜欢读书认字的,只是前一阵子,我把以前学的都忘了。”
堂屋里其他的女孩儿听罢都笑起来,均觉得这个水平就敢来报名也忒有勇气,而且她说的这个理由也实在太蠢了,这不就摆明了承认自己懒嘛。
吴夫人更感疑惑,这个理由着实太荒唐,要么证明这里面有什么奇怪的事情,要么则证明阿汝并不喜欢读书,长久不曾温习才导致遗忘。她知道苗氏的人品,不会夸大其词,但忽然她想起前一阵子听到的传言,说顾家准媳妇儿大病一场后性情大变,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可即便有关,吴夫人也不太相信,遂暂且将这个问题放到一边,温声道:“那你把那两首诗背一首来听听呢。”
阿汝便将陶渊明的《饮酒》挑出来,学着昨晚顾砚眀念起诗句时候的语气神态,慢慢背了出来。这却是她自己学来的,当她明白诗里的意思后,就发现顾砚眀念这首诗的时候,神态和语气都与诗的内涵十分契合,便默默模仿了下来。
吴夫人微微一惊,她心性聪慧,如何看不出这首诗是有人刻意让阿汝背下来讨巧的,但阿汝念这首诗的时候,却能将诗里的精魂把握得那么准确,这让她感到有些惊讶。尤其是念到那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时,她竟能将那种悠然洒脱的气质和语气均准确的表现出来,可见这孩子在才学上的领悟力还是不错的。
吴夫人微微点头,不觉赞叹一句:“不错!”
阿汝听见有人夸赞,如获至宝一般,脸上绽开一个笑容,道:“谢夫人夸赞。”
吴夫人见她纯真可爱,笑容里没掺杂半分做作,也忍不住笑起来:“身为女子虽不能靠学识步入朝堂,但会些诗书,能用来陶冶情操、闲暇时取悦自己也是不错的,回去后好好识字念书吧。”说完就让阿汝回到座位。
阿汝忐忑不已,吴夫人的意思是表示不会收用自己了吗?但又想到自己的确没什么学问,这里才学卓越的女孩子这么多,吴夫人将自己刷下来也是理所当然,便放宽心态,安然坐下来。
轮到谦芳时,阿汝和其他女孩儿听到她念出的一长串书名诗词集名,均惊得目瞪口呆。吴夫人也忍不住赞叹,从谦芳的神态和谈吐,她知道这个女孩子多半没有撒谎夸大,便又与她交谈起其中的一本书来,果然谦芳虽然见解不深,但却能和自己谈上几句,这已经很不错了。
吴夫人笑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会的诗书竟这样多,不知是谁教你的?”
谦芳道:“回夫人,是我外祖母,我之前一直住在外祖家。外祖母说大多数女子一生都难以读书识字,对世上的事了解甚少,一辈子被困于家中相夫教子不得自如。因此祖母教我识字念书,希望将来我能以此懂世事、明事理、悦己身。”
吴夫人听罢,觉得此话甚是耳熟,先是愣了愣,然后想起谦芳的姓氏名字,不禁讶异道:“你外祖母可是杞县的安云枫安老太太!?”
谦芳闻言欣喜:“是的,夫人认识我外祖母吗?”
吴夫人是个不轻易激动的,此刻也不免喜形于色,忙道:“认识!你外祖母当年盛名在外,若非她曾说过绝不收学生,我是一定要敬她为师的。不过今日我能与她孙女结缘,也算无遗憾了。”
众人纳罕,起初她们见这个女孩子胖胖的,神色也有些紧张,各方面看起来并不出众,根本没将她放在心上,熟料人不可貌相,她原来是如此厉害的对手。
阿汝知道谦芳是定然要留下来的了,便真心为她感到高兴,待她回到座位后,低声说道:“你真厉害,恭喜你呀!”
谦芳也知道自己成功了,轻轻拍着胸口道:“可把我紧张坏了,我一直担心自己不会被收用呢。”说完赶紧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压压惊。
此时堂屋里还剩下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手里握着长笛、一直安然自若的那个女孩儿,之前阿汝一看那气质就觉得她不一般。果然经吴夫人问过一圈话来,众人发现这又是一个“谦芳”,而且她还比谦芳多会一样东西:吹笛。如此一来,三人中便已有两人确定下来了。
最后一个女孩儿坐在阿汝和谦芳的身后,许是因为太紧张,她经过谦芳身边时,身体撞到谦芳的背,谦芳整个人都扑到圆桌上来,眼看就要打翻茶盏,以她的姿势和方向扑下来,茶水多半会泼到她脸上去。
阿汝靠着内力和修为,眼疾手快的,一手将茶杯和点心碟子扫开,一手迅速伸过去撑住谦芳的肩膀,这才避免一场意外。
“你还好吧?”阿汝问。
谦芳惊魂未定,等反应过来时,发现阿汝细瘦的左手还撑着自己的上半身,想到自己体重不轻,连忙羞红了脸坐正,向阿汝道谢。
阿汝嘿嘿笑了两声,大方道:“不用谢,我力气大。”话毕,见撞到谦芳的女孩子也吓得愣在那里,便也笑问:“已经没事了,你还好吧?”
当众出丑,女孩儿分外羞愧,十分局促地说了声“我没事”,这才继续向吴夫人走去。
吴夫人见有惊无险,只让下人将阿汝扫落的茶点收拾好,再换新的来便罢。但最后这名女孩她已决定不会收用了,不是因为她不小心撞到了人,而是因为她似乎根本不打算就此事向谦芳道歉。
考核完毕后,吴夫人打开正堂的大门,让下人去书房请各位太太来接人。周氏和苗氏闻信忙赶过来,却见阿汝短短的时间里已交到了一位好友。
“怎么样?小萝可有希望?”吴夫人出来后,苗氏上前问道。
吴夫人拍拍苗氏的手背,示意她稍等片刻,然后对众人说道:“各位小姐是否录取,书院还要考虑一番,请太太们先行回去,静等消息即可。”说完,她走到谦芳的母亲身边,向她微微福身:“我想请太太和小姐单独坐一会儿再走,不知您是否介意。”
谦芳的母亲安氏闻言欣喜不已,忙道:“夫人抬爱,我怎会介意!”
吴夫人请安氏母女和苗氏三人暂去书房等候,命人好生招待着,等送走其他人离开后,才折身回来,发现苗氏周氏和安氏已经聊了起来,阿汝和谦芳也正玩儿的欢。
苗氏见到吴夫人的第一句话便是:“真想不到在这儿竟遇上了杞县安老太太的女儿孙女。”
“可不是么,起初知道的时候,我也惊了一跳。”吴夫人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