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传达心底,顿感一阵安静祥和,景阳感念禅音替她扫除心底的千愁万绪,当即就答应了。
“我先去换身衣服。”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月白曳地长裙,裙身上不规则点缀着些许金片,阳光一照,顿时金光闪闪,极为引人注目。既然净居寺位于山顶之上,平日里少有人走,地势又陡峭,还穿这裙子定然行动不便。
她脸上已经回复了八分光泽,今日未曾出门却盛装打扮,也不知为何缘由,舒望在她转身之前一把拉她入怀,轻咬了一下她白嫩的耳垂,哑声道,“自己数数冷落了我多少日,数清楚了记得还给我,少一天都不行。”
光天白日又把她调戏了一回,景阳反常地变得极好说话,她郑重点了点头,“好说,要是能一举生个女儿就更好了!”
舒望开始后悔夜宿净居寺的提议,难得告了个假,景阳也恢复得差不多,最适合关在房里行点亲密无间的事情。青灯古佛之地便要严守清规戒律,总不能在佛祖的眼皮子底下造次,有辱佛门之事他也是做不出来的,奈何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再不愿也只有忍着了。
景阳再出来时已换上一身高腰束裙,头发打散后尽数编在一侧,脸颊上缀着淡淡一层嫣红,整个人清清爽爽的。
“走吧!”她几乎是欢快得蹦到他面前的,舒望看着她如此朝气蓬勃,有瞬间的失神。
上山的路很不好走,山脚处辟出一条仅容两人并肩通过的泥土小道,蜿蜿蜒蜒通往山顶。
道路两旁树木葱郁,三两朵浅粉色野花掩映在葱绿的野草丛中,细风拂过,摇曳生姿。
景阳摘下一朵簪在鬓发之上,舒望看到了,笑她,“一个漂亮的村姑。”
景阳想她家驸马可真不懂风情,山野之间乍见如此清新脱尘的美貌女子,换那文邹邹的书生,定要形容成山中嫡仙了。
她斜睨他一眼,好脾气得不同他计较。
舒望跟在她身后,碰到平滑无法借力的斜坡就推她一把,桃花李花早已谢尽,野桃树上零零星星挂着几个巴掌大的野桃,再往前走几步,是一棵野生梨树,果实比起集市上的个头更小一点,景阳垫起脚摘下两个,一个递给舒望,手中拿起剩下的一个,抓起舒望白色衣袖在梨上抹了一转。
舒望见她在前啃得欢脱,哭笑不得,但也由着她什么都没说。
两人走走停停,景阳见着稀奇的花草就要蹲下来研究半天,腿脚酸了,就坐在凸出的石头上休息。
“山上不是有野生菌子吗?摘几个拿到山上熬汤。”说着景阳就冲到路边,扒开草丛一处一处的看。
舒望被她逗笑,“已经过了时节,哪里还有什么菌子。”
景阳丧气得垂下头,转瞬又被草笼里的一株黄色野花吸引。山中岁月过得缓慢,景阳爬到半山腰处已然力竭,她睁着一双可怜巴巴的水润杏眼,直盯得舒望不得不败下阵来,只好蹲下身子把她背在背上。
山路本就难走,舒望为自己自小习武感到庆幸,换作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非得被景阳小祖宗折腾死不可。
第37章 朝阳
景阳安安心心伏在舒望的背上,将她背起容易,想要放下就难了。饶是舒望武力强劲,背到山顶时也觉得十分吃力,将景阳放到平地上,他站在原地休息,隐隐有些气喘。
净居寺前的石阶两旁开满白紫相间的紫阳花,花期将过,已现颓势,花色由深入浅,花团密密挨在一起,在这草木扶疏的山间古寺前极为挑眼。
石阶高约百米,花事一路蔓延至山门,景阳乍见此景,化为一匹脱缰的野马,撒欢往寺庙跑去。
可怜舒望背了她半座山,连一句像样的安慰都没得到,他在心底暗暗祈祷,但愿以后生的是一个儿子,再来这么一个娇气的女儿,他真替自己感到担忧。
净居寺亦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古刹庙宇,进到山门一树如火榴花入到视线,朵朵如霞明照眼。
一小沙弥见有香客入得寺中,双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景阳躬身还礼,盈盈一笑,“我与夫君清晨入山,不想在途中误了时辰,眼下天色已晚,小师傅能否行个方便,收留我们一晚。”
小沙弥眉开眼笑,像极了殿中供奉的弥勒佛塑像,只听他温声答道,“平日里少有人来此,若施主不嫌弃,今晚就在后院的客舍中将就一晚吧!”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霞光为天的尽头镀上一道金边,净居寺笼罩在微黄的余光之中,愈加安静祥和。
小沙弥将二人引到后院的客舍,待景阳与舒望同他到过谢,他再道一句“阿弥陀佛”便转身离去。
舒望在前推开屋门,房屋朴素但胜在干净,他解开系于肩上的包袱,偏头对景阳说:“你以前多半没有住过这么简陋的地方,如今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好委屈你将就一晚了。”
景阳莞尔一笑,“有什么住不得的,你可不要小瞧我。”
“肚子饿不饿?我们先去用些斋食。”
一路上山舒望消耗了太多体力,然而在刑部少不了要外出执行任务,风餐露宿惯了,饶是腹中已经饥肠辘辘他也还能忍耐。倒是景阳,在公主府里每日糕点不断,这次出门他备了一些不易碎的带在身上,景阳一路走一路吃,眼见还未到山顶就被她消灭了大半,想着明日还要在山中再待半日,舒望不得不没收了剩余的糕点自己保管。
上山的途中景阳摘了不少野果果腹,故而没觉得饿,不过现在正是庙中僧人的饭点,毕竟不是在公主府,也不好摆公主的架子,此时若不吃,等晚些饿的时候又要叨扰厨房重做,景阳也是识大体的,能体谅的也断不会与人为难。
“听方才的小师傅说绕过旁边的大殿就是吃饭的地方了,我们现在过去吧!”
舒望点点头,景阳挽起他的胳膊,二人相携开门走了出去。
景阳在路过旁边那座大殿时,无意往里看了一眼,她轻轻摇了摇舒望的手,道:“这座菩萨不知是哪方的神灵,以前好像没有见过。”
舒望也看了过去,大殿正中供奉的佛像头戴毗卢冠,身披红色袈裟,一手持锡杖,一手持莲花,双目轻阖,安稳肃穆,正是佛家里的地藏菩萨。
舒望携着她步入大殿,靠门左侧的案桌旁,一位素衣僧人点着油灯在抄经卷,见二人入内,双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景阳与舒望以同等姿势还礼,僧人复又执笔继续抄经卷去了。
舒望看着景阳道:“可有听过地藏王的典故?”
景阳摇了摇头。
舒望为她解疑:“地藏菩萨是大乘佛教四尊菩萨之一,《地藏本愿经》里云:地藏菩萨受释加牟尼佛的嘱托,要其在释加佛灭度后弥勒佛降诞前的无佛之世留住世间,教化沉沦于地狱、饿鬼、阿修罗、人、天诸道后的众生。地藏菩萨在佛前立下誓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便是典故的由来。”
“你竟然还知道这个。”景阳惊讶。
舒望仰头望着那尊不动如山的佛像,眼神变得宁静幽远,“是兄长讲给我听的。”
这是景阳第二次听他提起兄长,想起他流离失所才被江辛夷收留,她小心翼翼地问,“你兄长不在了吗?”
舒望没有收回目光,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地藏菩萨掌管逝者亡灵,上柱香吧!”
景阳睁着黑麓麓的杏眼,轻轻点了点头,舒望走到灰衣僧人案前,要了六柱香,分了三柱给景阳。
两人半跪在蒲团之上,僧人敲响佛磬,舒望闭上眼睛弯腰拜下,景阳学他叩拜三下,然后起身将燃香插入香炉。
景阳定定看着佛像,“也许在幽冥之地,他们能寻到生前所追求的清平盛世,没有阴谋诡谲,没有机心算计。”
景阳这句话暗指已逝的萧行言,无心用了“他们”而已,惹来舒望富含深意的凝视,她无知无觉,整幅心神都被佛像牵引,古寺中的禅意深深,缓解了她心底的悲伤郁结,良久,她收回目光道:“走吧!”
出到殿外,熟悉的钟声再度传来,萦绕在耳畔听得更加真切,景阳停顿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她挺直背脊挽着舒望向前走去。
过了今日,无论是逝去的人,还是逝去的事,都无法再影响到她,她会像现在这样,坚定地一直朝前,再也不会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