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景阳独自站在庭院里回忆起这一幕,竟微笑着落了泪。
阵阵春意皆成酒,可惜年少负花期。
第23章 花楼遇袭
上京闹市之中有一处风月里弄,秦楼楚馆鳞次栉比,到了夜晚数百盏纱灯挂在屋檐下,一时灯红酒绿不知天上人间,是纨绔子弟梦里的温柔乡。
“最近潇湘阁来了一批样貌出众的小倌,你陪我去瞧瞧!”胭华坐在公主府的雕花凳子上,捏起一颗青豆抛到口中。
“这不大好吧?”要是被她家驸马知道了指不定又要冷她个三天五天了。
“怕什么?你又不是没去过。况且你家驸马不是外出就是待在刑部,你不说我不说他会知道?”胭华毫不客气地拆穿她的假正经。
也是!那就去看一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又不行那孟浪之事,顶多是眼睛吃两口豆腐,即便是她家驸马知道了,应该也是可以理解的。昭阳养了一屋子的面首在府上,祁驸马不也是没说什么吗?男人就是应该大度一点。
景阳很快就变得理直气壮起来,招来紫苏找两套男装,和胭华一起换上后两人相携出了门。
纵是白日里风月里弄也是人群如梭,景阳摇着扇子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如果不细看,也就觉得她二人只是俊秀的风流公子富贵郎。
“二位公子”,鸨母见二人穿着不凡,极为热络地迎上来,娇笑道:“我们阁中姑娘美小倌俊,总有一款合二位口味。”
胭华自腰间摸出一锭白银扔给鸨母,“听闻最近阁里来了不少合眼的小倌,去找一个懂音律的,然后再送一坛杏花酒上来。”
鸨母接过银子,连连称是,又把景阳二人引到二楼的包厢等候。
风月之地按道理屋内装饰都是大同小异,景阳和胭华所在的包厢却是与众不同,门匾上水墨写就:松竹阁,进门就见对面的墙上挂了一副竹林七贤图,屏风上有工笔绘制的苍山流云,品位实属不凡。
景阳和胭华等了一会,就有一名小倌抱着古琴推门而入,腰间环佩叮咚,一身素雅的青袍让景阳眼前一亮。
“二位公子久等了”,他向坐下的景阳和胭华福了一礼,缓缓走向琴台,景阳心折于他清冷的声线,越看越觉得合意。
待行至琴台旁的矮凳坐下,那名小倌小心翼翼将手中的琴放在琴台上,拿起旁边的绢布细细擦拭乌黑的琴身,显得极为爱惜。琴身擦拭完毕后,他又给香炉里添了块香饼,氤氲的烟气逐渐弥漫散开,景阳立刻分辨出那是百濯香的气味。
“二位公子想听什么”,他低着头轻拨琴弦调试琴音。
胭华不懂音律,只好看向景阳,景阳嫣然一笑:“公子随便弹就是。”
“是”,白皙修长的指节在琴弦上轻拢慢挑,他弹得是一首广陵散。胭华听得昏昏欲睡,景阳却是一脸陶醉。
“二位公子”,屋外传来叩门声,胭华突然醒了,“什么事?”
“有人寻胭华公子,现正等在门外。”
这个时候会有谁来寻她?胭华一脸疑惑。
景阳烦她打断她听曲,不耐烦地挥手赶人:“你赶紧出去看看”。
胭华出去后,景阳端起桌上的杏花酒放于唇间泯了一口,顿时酒香扑鼻香气四溢,她不由又喝了一大口,放下酒杯示意小倌继续。
一曲即将终了,景阳忽然觉得头晕沉沉的,眼前幻化出两道重影,她先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喝醉了,很快又被推翻,一来桂花酒度数浅不醉人,二来她酒量不错,断不会一杯就被放倒,二者皆不是,那就是酒里被人动了手脚。
她将指尖放在口中狠狠咬了一口,脑子恢复了半点清明。复又想到胭华已经不在身边,知道这个弹琴的小倌来者不善,她只能暂时装作不明真相。胭华可能很快回来,对方一定是准备趁这个间隙速战速决,以防生变,她必须尽快想到应对之策,否则只能做这潇湘阁的一个风流鬼了。
古琴的最后一个音落,那名男子果然立身向她走来。
对了!古琴!看他坐下时擦拭琴身的神色,必定是个爱琴之人。
“公子琴艺高超,美中不足的地方就在于方才弹奏的广陵散错了一个音。”
高山流水,难觅知音,不知道她能不能靠这把琴躲过一劫。
“姑娘竟是个懂琴之人。”他在潇湘阁里埋伏一月有余,日日都会接待一些被他相貌吸引过来的听琴人,说是听琴,却都不懂琴,个个只会装腔作势附庸风雅。
方才弹的琴曲,他练习不久,仅仅勉强算作熟练,中间确实错了一个音,却不想被景阳听出来了。
胭华怎么还不回来?景阳命悬一线,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
舒望正走出刑部大门,一个八九岁的男童跑到他跟前递给他一封信,信上只有九个字:公主有难,城中潇湘阁。
昏昏沉沉间,景阳感受到一把冰凉的匕首抵上她的颈部,“可惜了”,她听那人惋惜得说道。
“叮”地一声,男子手中的匕首被凭空飞来的一锭碎银打落,胭华和舒望同时飞身闪入,景阳大喜,这下有救了。
胭华和舒望武功都不弱,三人缠斗在一处,景阳怕自己被误伤,现在又动弹不得,奋力端起酒盅打开盖子,壶中酒劈头淋下,总算得了几分清明。她扶着桌子站起来,寻了个安全的空隙钻了出去,不久打斗声渐渐弱下去,景阳稍稍冒了个头扒在门上往里看,那名刺客已被二人合力降服。
景阳走进去,问:“为什么杀我?”
男子被舒望制住,抬眼的一瞬,景阳从他眼里看到舍身赴死的悲壮,终于他开口道:“公主生活安逸富足,怕是早已忘记五年前左丞相一家皆是因你而死了吧?”
又是左丞相!明明是左丞相为虎作伥谋逆犯上才被牵连了满门,偏偏要把这个屎盆子扣到她头上,景阳偏头问胭华:“他武功如何?”
胭华答:“不弱”,若不是有驸马相助,她一个人没有胜算。
景阳突然想到另一层,若他的意思是五年前三皇子一行人谋逆事败与她有关,那他知道的内情可能比她想象得还要多。
“昔日左丞相座下桃李成蹊,门生遍布天下,却都是识文断句的文人。他居之高位总要有所避讳,断不会去招揽武士。”
刺客沉默不答。
景阳接着说:“而当年朝中却有另一位重臣府邸为招揽可用将才,广结四方名士,那便是忠烈将军府。所以,你并非是左丞相府上的文客,而是忠烈将军门下的武士。”
刺客见身份被拆穿,也不再挣扎,“忠烈将军府一生戎马卫国,满门忠烈,却落了个株连九族的下场,这世间哪里还有天道与公义?”
“满门忠烈”,景阳嗤笑一声,“只可惜他忠的不是皇室正统,而是谋逆犯上的乱臣贼子。”
景阳的全幅注意力都在刺客身上,没有发现舒望眉头微动,几不可查地握了下手。
“我此番而来只为报将军赏识之恩,俯仰无愧于天地,既已落到你们手里,要杀要剐就请动手吧!”
“放他走吧!”这一句是对着舒望说的。
“你疯了,刚刚他差点要了你的命。”胭华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士为知己者所用,国士遇我,国士报之,公子无愧于天地,景阳站在属于自己立场上也无愧于心,你走吧!”
舒望撤了剑,地上那名男子却迟迟不肯起身。景阳走向琴台,抱过古琴放在他手中,“公子是个爱琴之人,琴亦是把好琴,把它也带走吧”,男子看一眼古琴,又深深看了景阳一眼,抱着琴走了出去。
从头到尾舒望都未发一言,景阳回过身,才发现舒望正直直看着她,一双眼里包含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神色。景阳以为他气自己在勾栏之地找小倌,急忙撇清:“是胭华硬拖我来的,你知道她武功不错,我肯定是拗不过她的”。
好啊!撇得挺清楚啊!是当我死了吗?胭华咬紧后槽牙,眼睛里刀光血影,已将景阳凌迟了数回。景阳吓得打了个哆嗦,将脸埋在舒望怀里不敢看她。
奇怪的是舒望竟然轻轻推开了她,“公主既然已无危险,舒望刑部还有事,先走一步。”
景阳呆呆看着他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楼梯转角,方才他对她的称呼带了三分冷漠七分疏离,景阳敏锐地感觉到他们日渐亲近的关系,仿佛白玉瓷的碗底多了一道细纹,表面完好如初,细看之下却已非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