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遥笑道:“那日我们进城便正巧遇到徐老板在衙门做证人。”
徐二道:“哦,原来是那件事,唉,丢人,丢人啊!”
庾遥道:“徐老板上公堂是为了死者伸冤,功德无量,怎么会丢人呢?”
徐二道:“不瞒几位说,我家在这相州城里祖祖辈辈都是开金铺的,也算是闻名遐迩的富户,那公孙大娘从乡下流落而来,我见她可怜,没少接济她。可是后来她自己长了本事,开了铺子,只是将银钱还我,而对我其他的心思则是充耳不闻!我求的是她回报我的那几个钱吗?多少钱我没有?现在可好了!不但求娶不成,更让全城的人都笑话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原本我是日日在柜上招呼客人的,这几日也懒怠了,更不愿被人指指点点,于是便让几个伙计在外应付。若不是今日有贵客驾临,我是万不会抛头露面的了。”
庾遥道:“原来如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原本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徐二将话题移转,说道:“几位今天来是想买一件金首饰?”
庾遥道:“是了,我们想为妹妹挑一件合心意的首饰。”
徐二道:“难得,难得。少见两位哥哥陪着家中的小妹子来买首饰的。我定然挑一件最好的来。”
徐二从怀中摸出一柄黄铜钥匙,打开角落里一个暗柜,从中端出一个紫檀木鎏金盒子,说道:“诸位都是识货的,这几件宝贝我可不轻易拿出来。”
那紫檀木鎏金盒子还佩有一个小金锁头,徐二又从袖子里变出一个袖珍金钥匙,一并开了。
一时间,满屋子金光闪耀,炫目生辉。
徐二道:“诸位请看,这是我祖父亲手打造的,寻常的客人便是看一看我都嫌麻烦。”
原来是一套富丽堂皇的金背玉梳。
早在初唐时期,贵族女子便用金梳、玉梳装点头发。起初只在髻前单插一梳,之后逐渐增加,以两把梳子为一组,上下相对而插。后来,女子盛装时,有在髻前及其两侧共插三组的。同时,梳背的装饰亦日趋富丽华美。
这一套金背玉梳共有三组六把。其中镶嵌的玉石都是质地极为纯净的上品回鹘和田玉,而且做工精细却不盲目雕饰堆砌,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珍宝。
徐二继续解释道:“诸位请再细看,这每组若是合在一起看,上面雕饰便是一则上古传说。这三组分别是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和嫦娥奔月。”
温苍道:“这倒是奇了,平日里见的都是西施浣纱、昭君出塞,你这却是什么说法?”
徐二笑道:“那都是些寻常女子才用的,自己没有西施、昭君的美貌便要画出来雕出来,以便日日膜拜,祈求变美。可是这位小姐不但面貌出尘脱俗,气质更是贵不可言,何必再用那些俗物?这女娲补天说的是弥补缺憾,精卫填海说的是矢志不移,嫦娥奔月说的是青春永驻,哪个不是上佳的好意头?”
庾遥道:“徐老板说得是。”说完又看了幼薇一眼,继续道:“那便收了罢!请为我们包起来,待会儿我让婢女过来交钱取货。”
徐二笑逐颜开,说道:“是!马上给您包好!”
庾遥道:“徐老板真是好心思,既有万贯家财,又有一技之长,想来这相州城的姑娘是要排着队嫁入徐家的,如何就看上了一个做菜的半老徐娘呢?”
徐二无奈地道:“可不是?人人都说我鬼迷心窍,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多少黄花闺女上赶着要给我填房,我都看不上,就一心惦记着那个狠毒的妇人!依我看,那妇人八成是会什么妖术,吃过她的菜就会中了她的蛊,甘心为她驱使!别说我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凡夫俗子,便是袁阁老家的小公子都为她挖心剖肝的。”
听到这儿,庾遥不觉心一提,问道:“挖心剖肝?不至于吧?”
徐二道:“怎么不至于?若不是他们暗通款曲,袁家小公子为何会将我打一顿?在那之后他还派过人来威胁,说是若我再敢去春日宴骚扰,便要将我的铺子砸得稀巴烂!”
庾遥道:“这恐怕让人难以置信,袁小公子从小是锦玉花丛里成长起来的,家里又有贤妻美妾。若是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倒是有可能,可是若是说他与公孙大娘有什么别的心思就……”
徐二起了急,赌咒发誓道:“我若是说瞎话便让我不得好死!他袁之望必是看上了那婆娘想要据为己有,这才屡次三番地敲打我!那一次他又派人来我铺子找茬儿,我便告诉他家的下人,那婆娘的夫君已然回来了,不论是我还是他,以后啊,都没份儿!”
庾遥道:“那之后呢?”
徐二道:“之后他便没再派过人来。我也是个正经人,本是想明媒正娶地让那婆娘做妻,看她夫君回来了这事儿就作罢了。哼,可恨那婆娘偏要给那个名门公子青眼!人家是能娶她做妻还是做妾?怕是一进门就要被轰出来了,不自量力!”
幼薇冷笑道:“想不到徐老板每日与金银为伍,却还是是个性情中人呢!”
徐二羞惭道:“小姐见笑了。我虽然是个粗人,但是这百年老铺一向是以诚为本,骗人的话我可说不出口!不像那贼婆娘,平日里就迎来送往、暗递秋波,到了公堂之上也是信口雌黄,没一句实话!”
庾遥道:“徐老板休恼,此刻人还在牢里关着呢,是非自有公论。我们就先告辞了!”
徐二恭敬地将他三人送出门外,又折返回铺子里,将紫檀木鎏金匣子包好,等着庾遥派人来取。
☆、第五十八章 围炉茶话
云来客栈客房内。
幼薇、庾遥和温苍三人坐着饮茶。
水汽升腾,茶香四溢。
温苍突然开口道:“你们说,这金铺掌柜说的是真是假?”
幼薇道:“他情绪激动,动辄赌咒发誓,的确也不像是假的。”
庾遥饮了一口茶,缓缓地道:“我一直在想,此案的关键就在于公孙长满多年之后到底有没有现身?唯一声称见到过公孙长满的人就是徐二。徐二说,那日有个儒生打扮的人与公孙大娘举止亲密,公孙大娘更是亲口向他承认那个儒生是她的夫君。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死了的人全身骨骼的碎裂程度不像是由利刃切砍造成的,更像是武林高手用极精纯的内力震伤所致。公孙大娘以及春日宴上下都不会武功,那么就有极大可能这人不是公孙大娘所杀。那我们倒推回去,那徐二在后巷看到的与公孙大娘在一起的人就不会是公孙长满了。”
幼薇突然撂下茶杯,说道:“难道是?”
庾遥看了看她,笑道:“你终于想到了。”
温苍道:“你们在说谁?”
幼薇笑道:“你还没想到?”
温苍摇摇头。
幼薇和庾遥相视一笑。
幼薇笑着对温苍说道:“温家哥哥,不是我要提起你的伤心事,只是若我是温黛妹妹,那是万万不放心将你一人独自留在世间的。”
温苍不解,说道:“左右便是徐二是否说谎,他若是说谎,自是没有影儿的事儿,若是没说谎就是公孙长满回来了,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幼薇道:“那日后巷黑暗,徐二自己都没有看清,儒生打扮之人也未必就是公孙长满,说不定是别人。”
庾遥道:“别的对公孙大娘心存好感之人。”
温苍恍然大悟,说道:“袁之望?”
庾遥道:“袁之望出身书香门第、文官清流人家,哥哥们都考取了功名在朝中为官,唯独他屡次落第,只能陪着告老还乡的父亲回相州养老。因那夜后巷之人作儒生打扮,所以徐二就一口咬定是公孙长满这个落第秀才,可是袁之望也是儒生打扮,也是落第秀才啊!”
温苍道:“那日我们去袁府,他怎么撇的一干二净?”
庾遥道:“那是因为我们一开始就代入了固有的印象,觉得袁之望那样的名门公子不会对再嫁之妇有什么念头,可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若是他们有情有如何呢?”
幼薇笑道:“是了!是了!袁之望对公孙大娘有情,公孙大娘也对袁之望有情,但是这份情又不为世人所容。一方面,袁阁老虽然告老还乡,但是在朝中还有很高的威望,几个儿子女婿也在朝中为官,若是让公孙大娘进了袁家的家门,他肯定觉得颜面扫地。所以他不许袁之望轻易出门,就是怕他去与公孙大娘私会。他说他病了,也许不假,就是被袁之望和公孙大娘的事情给气病的!因为有袁阁老的授意,所以袁家上下都将公孙大娘入狱之事瞒得死死的,袁之望丝毫都不知道公孙大娘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