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苍道:“这祸事是黛儿惹出来的,我身为兄长必然要替她收拾残局。更何况百年来玲珑山庄多次遭遇强敌,无不是浴血奋战,最终才能化险为夷,我虽然无才无德,不能与列祖列宗相比,恐怕不能再次保住家业,但是如果我临阵退缩,岂不是枉为温家子孙?而且,我还有事要向棠叔问个明白,不能不回去一趟。”
温苍说罢对柳如烟道:“还请柳姨指点系舟小筑的所在。”
柳如烟望着方才被她惊梦掌力震断的那些柳树道:“顺着这个方向一直走,会见到一条浅溪,再沿着溪边走上一会儿便到了。”
温苍作揖道:“有劳柳姨先带庾家兄妹过去,我稍后便带玲珑山庄的老弱妇孺来。”
不等庾遥和幼薇再来劝说,温苍说罢便施展轻功,腾空而去。
“温兄不可!”
柳姨道:“你们放心,待他再来时,我便是打晕了他,也会让人把他抬出密道。”
幼薇笑道:“柳前辈愿意帮忙,那便是再妥帖不过的了。”
幼薇和庾遥随着柳如烟往柳树林深处走去。
顺着浅溪一直前行,远远地便看到一排低平的栏杆相围绕,其中是几组清雅精致的亭台。红柱、灰顶,略施彩画。最靠边的那一侧长窗落地,上面是卷起的竹帘,下面隐约可见一个鹅颈靠椅。最高处采用卷棚歇山式样,檐角轻巧,檐下悬着些挂落。
走近一看,匾额上是温庭筠手书的“系舟小筑”四个字。
旁边一副对联: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原来是温庭筠《梦江南》中的句子。
进入系舟小筑,又见陈设器具无不精巧,与玲珑山庄中粗豪的风貌迥然不同。
柳如烟走到一个光洁如玉,类冰类雪的素白瓷瓶前,用力一扳,地面霎时出现一个四方的空洞。
放眼望去,洞中有台阶贯通而下,深不可测。
☆、第十八章 飞蛾扑火
庾遥、幼薇辞别柳如烟,进入深不见底的密道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走到出口。
已是从白天走到了黑夜。
庾遥与幼薇还未来得及肆意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便远远地看到了冲天的火光。
庾遥叹道:“不好!是玲珑山的方向!大汉朝廷必然已经大举攻山了!”
幼薇道:“看样子温苍他们并没能逃出来。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我得回去。”
庾遥拉住她,阻拦道:“万万不可!你一旦落入大汉朝廷手里,他们肯定会以你为人质,向大周索要数不清的土地和金银,若是引得两国开战,还会斩你于阵前!”
幼薇道:“大不了我死在那里就罢了!”
庾遥道:“到时候只怕连死都没那么容易,你知道若你死不成,会遭遇什么样的折辱吗?”
幼薇眼中含泪,说道:“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因为我一人之故,死伤那么多人命。”
庾遥道:“只要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你再次深陷险境!”
幼薇道:“若舍去我一人,能救回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呢?”
庾遥道:“你要知道,你不仅是你一个人,你不要忘了你是永安,不要忘了我们是为什么才来玲珑山庄的!若这副肉身陨灭了,永安,永安她还回得来吗?”
远处的火光照映着她凄伤哀婉的面容,幼薇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如果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不是我,而是永安,她会怎么做?”
庾遥的心突然抽紧,恍惚间放了手。
他想起儿时出入郭大将军府和后来的皇宫,与永安相伴玩耍的那些日子。
她从小不仅聪敏灵秀,更是心怀天下。众多儿女中,她父亲最珍爱她,视若瑰宝,也认为她最像自己。
年仅十岁,她便初现指点江山的雄才伟略,提出水陆并进,千里奔袭,以快打慢,火速收复瀛洲、莫州、宁州,突破益津关、瓦桥关、淤口关,进而集中兵力一举收复幽州的作战方案,父兄无不震惊。
他有时也希望永安生在安宁盛世,一生得享太平,可是她周身留着枭雄的血液,她的生命注定要在弥乱横流的污血中绽放。污糟的世道不会弄脏了她,反而给予她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永安不会不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
眼前这个用着永安的脸的女子,并不是永安。
庾遥松开手,说道:“罢了,你去吧。”
幼薇头也不回地又冲入密道之中。
突然,她感觉到有人扣住了她的肩。
幼薇心中害怕,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黑暗中响起庾遥的声音:“大不了我像先祖一样,为了你和永安,在敌国出仕罢。”
此时此刻,玲珑山庄之中已经是尸横遍野的人间炼狱。
温苍率众力战不敌,为首的大将高之诲将玲珑山庄众人皆捆绑于大殿之上。
高之诲奸笑道:“想不到百年来在江湖中屹立不倒的玲珑山庄如今竟然毁在我的手里!日后彪炳千秋的史书里也该有我一页了!人言道玲珑山庄家传武学威力无穷,如今看来不过尔尔,还不是在此引颈就戮?”
温苍道:“你这个卑鄙小人,放火烧山,胜之不武,还在这里大放厥词!”
高之诲拎起白福的衣领,说道:“这小子方才勇猛异常,想来必是得力的爱将,我便先杀他吧。”
白福啐了一口,骂道:“我做鬼也不会饶过你这个贼忘八!少废话!要杀便杀!”
高之诲道:“有骨气,那我就成全你!”
刀光一闪,瞬间,一股鲜血从白福脖颈喷溅而出。
“白福!”
温苍的眼球几欲炸裂开来。
高之诲道:“下一个该轮到谁了呢?”
温苍道:“玲珑山庄中所有奇珍异宝你尽可以拿去,休要再伤人命。”
高之诲笑道:“小庄主年少不懂事,我怎么会稀罕那些寻常东西?若是识时务便早些把大周长公主的行踪说出来,否则这些人全都活不了。”
温苍道:“她早已离开山庄,不知所踪。”
高之诲道:“好,看来小庄主的确是年轻识浅,我便找一个年纪大的教育教育你吧。”
高之诲一把抓住戴萌棠松散凌乱的头髻,拖行了几米,到了温苍跟前,摔在地上,不由分说地一剑刺入他的脊背。
便在此刻,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方才是谁说温家家传武学不过尔尔?”
那声音空灵通透,似乎远在千里之外,又仿佛已近在耳畔。
一阵朔风吹进大殿,众人都不自觉地闭了闭眼,待到睁开眼时,只见一白衣女子已死死扼住高之诲的咽喉。
那高之诲尚未觉察便被掐住命门,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四周兵勇见主将被制住也都不敢轻举妄动。
原来是柳如烟。
她右手扣住高之诲,左手又上下环了两个圈,将掌力化为指力,由中指经拇指向外发力,对着旁边一施劲道,原本用剑抵住温苍脖颈的士兵便应声倒地。
温苍匆匆施礼,说道:“多谢柳姨出手相助!”
说罢连忙扶起倒在地上的戴萌棠,喊道:“棠叔,你怎么样?”
戴萌棠眼里,嘴里,鼻子里全部被血掩住,惨不忍睹。
“棠叔!”温苍哭喊着,其声震天。
戴萌棠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只看到鲜红的一片,但他心里知道是温苍在抱着他。
“庄主,老朽有一件事,想告诉你,是我,是我,都是我……”
温苍道:“棠叔别说了,别说了。”
戴萌棠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可怜我一生葬送在此,不能勘破。是我,都是我做的,我对你不起,所有罪孽只能在九泉之下见到你母亲,向她忏悔认错。”
温苍周身被寒凉之气侵扰着,身子不住地颤抖。
他想到从小到大,父母难得见一面,见面也不过是敷衍几句。他只能自行翻看温戴两家的武学秘籍,不懂之处再去请教棠叔。棠叔于他,虽然名为主仆,情意上却胜过父子。
想到此处,温苍紧紧抱住戴萌棠血肉模糊的头。
“棠叔,试问这世间有几人能勘破情关?我不怪你,真的,一切只当是命数罢了。”
柳如烟道:“还说这些做什么?你还不为他输真气续命?左右我们今日都要死在这里,还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