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遥掸了掸前襟的灰尘,坦然坐在临水一面的飞来椅上,说道:“此处倒是十分清幽,用来养病再适宜不过了,至少比人员嘈杂的客栈要强上许多。”
温苍也在座凳栏杆边歇了下来,说道:“为今之计,也只能先在此处安顿下来了。”
庾遥目光也随着幼薇四处观望,说道:“虽然此处不若我京城中的祖宅那样高华,可是山明水秀,鸟语花香,实在也是个顶好的宅子。若是能长居于此,消磨时光,倒也不负此生。”
幼薇回身对他二人道:“我看这水榭倒是有些眼熟,竟有些像玲珑山柳前辈所住的系舟小筑呢!不过玲珑山到处都是机关暗道,就连系舟小筑都接连着外面的官道。咱们却不知这里究竟有什么名堂。”
温苍深以为意,附和道:“的确有几分相似。”
庾遥深深地将身子倚靠下去,微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今日不妨先安睡一宿,应该也是不打紧的。”
幼薇听了也乖顺地坐在了温苍身边,向池边望去,天鹅交颈,鸳鸯戏水。
一丝丝清凉的晚风拂过,她心中感到久违的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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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八章 刘氏留园(五)
幼薇、温苍、庾遥三人在万千小筑安然度日,不知不觉已过了刘成叙的头七,而刘成叙也已入土为安。
这一日,刘家的少夫人韩氏独自提着一个精致的木箱子,踏足万千小筑。
倚栏听风的庾遥率先发觉韩氏到访,连忙起身相迎,拱手道:“少夫人别来无恙,这几日实在是打扰了。”
幼薇和温苍听到动静也出门来寒暄了几句。
韩氏道:“三位贵客不必客气,原是我招呼不周,怠慢了。今日难得过来是想给温公子搭一下脉,看看是否帮得上忙,若我实在道行太浅,无能为力,便不再耽误诸位的时间了。”
温苍施礼道:“有劳少夫人了。”
说罢,他凭栏而坐,半倚半靠在弓形靠背上,伸出手去。
韩氏手指冰凉,触到温苍的脉搏,陡然颤了一下。
但是只看她的面色,却仍然如常。
韩氏此刻方才想起,即便是为病人诊脉,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如此恐怕不妥。
她从随身的木箱里抽出一方帕子,轻轻覆盖在温苍的手腕上,然后才心无挂碍地静静诊脉。
庾遥和幼薇在一旁暗自瞧见韩氏的木箱最上面的一层除了方才抽出的丝帕以外,还有一块锦锻裹成一团,中间缠了一个短短的丝带,看上去像是会针灸之术的医者的针囊。
片刻之后,韩氏收回手,说道:“温公子体内大概有十种剧毒之物,彼此相克,服下之后毒性彼此牵制消耗,已经虚损大半。可是剩下的毒却最是难以清除。先夫过世之前,曾经种出一株罕见的九星连珠,依我看,正好可以解温公子的燃眉之急。温公子若是信得过我,不妨一试。”
幼薇不禁喜上眉梢,说道:“九星连珠?竟然有这样奇特的品种?”
韩氏道:“不错,这九星连珠有九种不同颜色的花朵,除了赤橙黄绿青蓝紫,还添了黑白两色,极为罕见,先夫也是精心培育了多年才得以成功。”
温苍犹豫道:“可是既然如此珍贵,又是你先夫的遗物……”
韩氏打断他道:“温公子不必挂怀,刘氏祖祖辈辈致力于培育新的花种,不是仅仅为了观赏,自然也是为了求取更精深的药理。若先夫泉下有知,知道这株九星连珠这么快就可以派上用场,解救温公子于危难,他也一定不会吝惜的。”
温苍感叹道:“你们一家人实在是菩萨心肠,可惜天不假年……”
幼薇在一旁插嘴道:“说这些做什么?别惹少夫人心痛。”
温苍道:“是我失言了。”
韩氏摇摇头道:“不碍事的,这几日我也想明白了。逝者如斯夫,活着的人总要想办法坚强起来。如今怀恨的只是这些年来没有为刘家留下一儿半女继承香火。不过子嗣之事原本就是天意,也不能强求。”
庾遥道:“难得少夫人心思如此通透。”
韩氏起身道:“三位请在此再休憩几天,我这就回去将那株九星连珠炼成丸药。药成之时自会请药童送来,温公子只要服下,身体应该就没有大碍了。不过余毒损伤不小,恢复武功之事急不得,须得慢慢来。”
幼薇、温苍和庾遥对望一番,心中无限感慨,可都喜上眉梢,少不得多多地拜谢。
韩氏道:“三位不必客气,相逢即是有缘,我也只是尽力而为。毕竟涉及十分繁复的毒性药理,丸药服下之后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你们也要事先想好啊。”
温苍道:“左右如今也是等死,倒不如一试。”
幼薇也点头道:“自然是要试试的。”
庾遥在旁边也点了点头。
韩氏拎起木箱,缓缓地施了个礼,转身离去了。
☆、第一九九章 蔓引株求
待韩氏走后,庾遥方才开口道:“这少夫人制成的药,只怕是吃不得。”
“吃不得?这从何说起?”温苍疑惑不已。
幼薇道:“兄长的意思是?”
庾遥点了点头。
幼薇默然良久,不再作声。
温苍不解其中深意,问道:“你们兄妹这是打得什么哑谜?”
庾遥道:“你难道不觉得留园少主之死有些蹊跷么?”
温苍眉心都要拧作一团,说道:“蹊跷?当时我们一同进去查看了一番,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啊。况且官府都已经定案了,还有什么蹊跷?”
幼薇道:“少夫人的确有嫌疑,可是我一时想不到她所用的手法究竟是什么……”
庾遥道:“是啊,猜不到手法这事情就棘手了。毕竟在大理国境内,而且官府已经盖棺定论,想要推翻不太容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可还是理不出个头绪。原本对她给温苍医治并不抱什么期望,我愿意留在此处也是不想有人不明不白地枉死。既然被我们碰到,总是一段缘分……可是想不到她竟然真有法子给温苍医治。但怕就怕九星连珠能救命是真,别再掺进去什么其他的东西,到时候受制于人可就更难办了。”
幼薇道:“兄长思虑周全,的确如此。”
温苍被他们二人说得一头雾水,却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便问道:“你们是说留园少主之死是少夫人所为?”
庾遥点点头道:“世上诡变之事甚多,可是你们可曾听闻过有儿女为父母殉死的?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父母年迈,余下的岁月必定不比子女多,若是所有子女都因父母之死而寻死觅活,自寻短见,那人世间还何以为继?”
幼薇附和道:“不错。虽然凶徒将此案布置得天衣无缝,让我们至今看不出她的手法,可是这自尽的动机却是最大的破绽。”
温苍道:“即便少夫人有嫌疑,可是她又有什么动机呢?”
庾遥道:“我记得那一日,花童说过,他家少主与少夫人是吵了一架后,少夫人才出走的。虽然说他们因何争执,我们并无线索,可是少夫人可算是最后一位见过死者的人,一时激愤杀人也说得过去。”
温苍疑惑得扶额说道:“可是官府的人查验过了,留园少主是在少夫人走了好些日子之后才死去的,她一介女流,如何能做到隔空杀人?”
庾遥一时也回答不出,只是低着头思索。
温苍又道:“即便少夫人有作案的嫌疑,可是也不见得会害我吧,她制成的药为何吃不得?”
庾遥抬起头,突然冲温苍笑道:“你难道不觉得少夫人的眼神常常在你身上停留么?”
温苍被他说得羞惭,苍白的脸色骤然一红,说道:“庾兄怎么又拿我取笑了,这……没有的事。”
庾遥道:“你身在其中,竟然都不知晓?我冷眼旁观,可是看得真真切切的。不信你问幼薇,她一定也瞧出来了。”
温苍和庾遥随即看向幼薇,只见她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苍问道:“幼薇?庾兄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幼薇突然听到了温苍的询问声,抬起头来,眼神茫然。
庾遥道:“在想什么呢?”
幼薇略一沉吟,解释道:“我在想,当初在宫里,符妙容的解药是她院子里的金花草,而这金花草解毒不靠枝叶,而是用香气就可以让兄长醒过来。那反过来呢?香气是不是也可以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