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怒火烧断了呼吸。
他像被彻底淹在了一个空荡荡的没有边际的罐头里,枕在海床,海峡裂开巨大的黑黢黢的笑容,一丝光也没有,只有午夜区完全的冷寂空落。全身仿佛凝成霜凝成雪,冻作冰河万里,冻住每一丝裂痕。
可深处却烧着火山。
那岩浆在万仞海底之下汹涌燃烧,赤红生金。他像被包裹在冰块里,心脏却滚烫得快要爆炸了。
银色长发的背影转了过来。露出一张他非常熟悉、却又非常陌生的……青年的脸。
年幼的小杰曾经在炽热潮湿的热带雨林里见到这张脸。他抱着小小的瑟瑟发抖的狐熊,怔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后者背后趴伏着母狐熊如山般巨大的尸体,盛夏的蝉藏在碧绿的林叶间颤抖地歌唱,阳光被环岛的海浪与潮水烘烤成盐,一半割开树叶,一半赤白白地洒在他的前胸后背与银色的长发。
刺得伤口很痛。
这座房间,很大。但没有小杰预想的营养舱,没有试验器械,没有工作人员。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脸上、身上都遍体鳞伤,没有右臂,脖颈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疤的男人。
一个早应当死去的英雄。
小杰仿佛立于危崖之下。巨石在他头顶滚滚而落,卡住咽喉,让半个音节也发不出。
他要怎么才能喊得出堵在心里的那个名字呢?
凯特看着他,弓步,微微弯腰,在一弹指间,冲到了小杰面前。
暴烈的拳风挥了过来。在这一拳濒临眼前的时候,小杰看见他老师的眼睛。
没有光,没有色彩,没有温度。只有空荡荡。
空荡荡的一双眼珠。没有眼白。只有黑色,只有沉默。
像个亡灵。
没有人怀疑塔的前任首席凯特是个英雄。他是个战士,为战争献祭了他的生命。
可不曾有人知道恶魔留住了他的灵魂,使他痛苦地留存于世,成为这荒诞的人世间,最可怕的一个恶鬼。
TBC.
第四十二章
BGM:Kuonos-Diverse System
森德里克跟着伊尔迷·揍敌客七拐八绕,最终一路顺利地上到了塔的顶层天台。
这里很大。高得不可思议。塔正像它的字面意义与它对这世界的象征意义一样,从百年前至今,始终如一座巍峨峥嵘的风塔一般伫立于世。它历经风霜,却仍如一盏风灯,屹立不倒,于万家长夜之中赫然指点明途。
在这里极目远眺。城市灯火连绵,涌动成溟溟的星河灿烂,这座高塔是高傲矗立在星河之中的一匹白鹭。因为实在过于高,森德里克甚至能看见一颗彗星燃烧着坠落在山峦之巅。
在这样的高处,浮世的欲望都被踩在脚下,芸芸众生都不过是巨象足下的一批蝼蚁。
他笑了笑。
这里极黑。夜色实在是浓极了,以至于他得靠听的才能分辨出远处而来的蜂鸣声。
巨大的噪音从天而降,带来极寒的狂风。这座塔实在太高,以至于即使已是盛夏,此处的夜风也刮面如刀。
直升机缓慢落在足够森德里克登临的高度。舱门打开,里面的老部下大笑着欢迎帝王的归来,毒枭咧了咧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鲨鱼般的牙齿。巨大的噪音里他们都听不清对方说什么,只是大笑着用故乡的语言吼了几句脏话,大抵不过问候对方直系母系亲属和生理状况。
杀手抱臂站在他旁边,黑色长发被吹得猎猎飘扬,他高挑而纤瘦,但他仍然挺拔地立着,像一面拔不下来的旗帜。也像一颗顽固地扎进地面的钉子。他的任务就到此结束,他摁了摁手上戴着的电子表:“稍后麻烦付清尾款。”
毒枭摆了摆手,往前走了几步:“谢了,不愧是揍敌客。以后还照顾你们生意。”
揍敌客长子不知意义地应了一声。
森德里克准备三步并作两步跃上直升机和他的老伙计们来一个久违的拥抱,但他没能。一颗子弹在这时骤然划破夜空,逆着风飞速地旋转着打在了他即将踏上的踏板。
伊尔迷转过身,面对来者的方向。他抱在胸前的手臂放下了。
脚下有暖灯次第亮起,那光渐次重叠,平坦的高台地面逐渐亮成湍湍的星湖,光影潺潺如梦,即使是不胜寒冷的高处也灭不去这脚下盏盏灯光。
一个人影站在光的尽头。那澄净如水的光从他侧脸滴落,被夜风拂乱的金发之间露出一双绯红眼瞳。
酷拉皮卡举着枪,双手稳如磐石,准星瞄准森德里克的头颅。燕隼在夜色之中盘旋,发出清脆高亢的鸣叫,轻盈地落在他的左肩,红宝石一般的双眸熠熠生光。
“森德里克·门奇先生。”他说,“请留步。”
机舱内发出愤怒的吼叫,毒贩们取出重炮扛在肩上,对准了身形纤瘦的金发向导。直升机无法在这样的地方悬停太久,狂风灌进机舱,酷拉皮卡甚至能看见里面有位女郎的长发翩翩飞舞。留给森德里克的时间不多。而伊尔迷没有动。他冷淡地看着酷拉皮卡,即使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里,他仍旧若无其事。
“我们有新的证据,指控您进行地下人体与药品实验,安排博娜耶·霍奇特与安米库丝·布莱茨对塔进行渗透,进行非法的情报买卖,指示后者谋杀了前者。”酷拉皮卡说,“并安排了今夜这场大范围袭击。您认可我以上对您的指控吗?”
森德里克道:“是安米库丝那小丫头都说了?算了,她恨我也是应该的。”
他这话等同于认可了他就是幕后主使了。酷拉皮卡举着枪,没有接话。
森德里克耸了耸肩:“我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她说的那样。”
酷拉皮卡冷静道:“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我很遗憾,您不被允许离开塔的监控范围。”
大毒枭侧过身看了他一眼。机舱里传来不耐烦的骂声,毒贩们都是跟着首领走南闯北黑白通吃的人,道德底线极低,根本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重炮扛在肩上,等首领一声令下就准备将炮弹糊在金发青年头上,将他炸成血肉模糊的一团烟花:这些手上沾满血腥的家伙们最喜欢看的就是这样的戏码。
但森德里克没有要下令的意思,他点了根烟,咬着烟嘴含糊不清地说:“介意再接一单吗?”
这话显然不是对酷拉皮卡说的。
高台上风汹涌如潮水,褪去又升起,簌簌拂动杀手黑色的长发。星辰几乎要被这狂风朔月吹走,岌岌可危地寥寥挂在万里无云的夜幕,偶有一颗落进脚下的光影重重里,便碎成一段涟漪。
不过仔细看的话,便能发现那被割断的光影涟漪并非是星子真的落入了其间,而是一条黑影在其中蜿蜒漫行。
它蜷曲着攀爬上杀手的裤腿,缠绕膝盖蔓延向上,蛇头搭在主人的大腿内侧,蛇信一吐一吐,猩红的瞳孔闪着两点幽光。
“我接下来还有家事要处理,来不及杀他。”伊尔迷说。
“五分钟。”森德里克说。
伊尔迷歪了歪头,似乎思考了两秒,然后将手抬了起来。
“五千万。”他说。
“成交。”大毒枭不再废话,向前走去。一道子弹射出银白的弹框,朝他毫无防备的后脑勺飞旋而去,半途被一颗钉子打落。
酷拉皮卡啧了一声,枪口马上毫不犹豫地对准伊尔迷开了三枪。左手无名指从腰腹处勾出一小把手枪,转了个枪花食指扣住扳机,连瞄准也不必,行云流水般朝向直升机又开了三枪。他的燕隼飞了起来,凶狠地朝杀手飞去,翅膀仿佛绞断云流的刀刃一般锋利。蝮蛇隐入黑暗,匍匐潜游,唯有两点猩红的蛇瞳若隐若现。
直升机被击中了螺旋桨一片桨叶,旋转有些滞缓,不过仍旧成功起飞。酷拉皮卡与伊尔迷缠斗这一分钟内,已经渐远的直升机内传来森德里克张狂的大笑。
伊尔迷偏头避开一颗子弹,后者削断了他几根长发。这个青年虽然是向导,不过战斗能力显然过硬,射击水准不必说,近身格斗也不错,除此之外还有余力用精神攻击试图击破他的精神屏障。
但对于揍敌客家长子来说仍然不够格。
他抓住一个空隙,顺着对方的破绽闪身出现在金发青年身后,手刀起落。
没能落下。
“你是不是觉得对付我特别容易?”酷拉皮卡笑了笑,他眼瞳是色泽明艳的红宝石,在金光之中恍如燃烧的火河,他手腕猛地一甩,那力气很大,将伊尔迷甩出了近身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