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夙却已经醒过神来。
他轻咳一声道:“等我见到小曦,一定好好谢她。”
秦氏听他说话的语气,似乎又不像是放不下左未曦的样子,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周夙却又想起了那一日袁谟同他说的那件事。
他的心沉了沉:“娘,您是不是去找皇后娘娘了?”
秦氏并不打算推脱:“是,儿子不肯听话,二十岁了还是孑然一身,我将来有什么脸面去见他父亲?”
周夙只觉自己的脑仁有些抽痛。
他按了按眉心道:“娘,您一向稳重,怎的此次竟然做出威逼皇后娘娘的事儿?”
秦氏道:“我不过是请小曦去皇后娘娘那里探一探口风,哪里就算得上威逼了?”
周夙道:“您好好想一想,如果您委托的人不是小曦,如果皇后娘娘是个小心眼儿的人,咱们府里今后还会有好日子过么?”
孰料秦氏赌气道:“你不肯娶妻生子,周家的香火算是断了,咱们府里还要什么好日子?!”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
周夙拧着眉望着秦氏:“娘——”
秦氏冷哼一声,不为所动道:“那黎三姑娘母亲是亲眼见过的,模样好性格也好。
你是不知道,如今京城里想要求娶她的人家有多少。
就连太后和贵王妃都有心将她聘给荣亲王和二皇孙殿下。
就算娘的眼光你信不过,总不能连皇后娘娘也会看错人吧?”
周夙头一次觉得自己完全找不出话来辩驳。
母亲的确是仗着父亲的军功和自己如今的一点点权势去求皇后娘娘赐婚。
可她也是因为信得过皇后娘娘的眼光,才看上那黎三姑娘的。
只是,母亲却忘了一点,同她的儿媳过一辈子的是她的儿子。
单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或者是帝后的赐婚,就能把日子过好么?
或许很多人都能,可他不能!
周夙恳切道:“娘,这些年儿子的确是做了许多荒唐事,甚至于把您早就认定的儿媳都弄丢了。”
一席话让秦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岂止是丢了儿媳,还丢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
周夙从枕下抽出一条丝帕替母亲擦了擦眼泪:“儿子这几年钻了牛角尖,让娘担忧了。
如今我已经替父亲报了仇,压在心上十多年的大石头也算是搬开了。
儿子今后会好好过日子,让娘不再为我担忧。”
秦氏打了个嗝,泪眼朦胧地看着周夙:“你的意思是愿意娶妻生子了?”
“是。”周夙重重点点头:“不过儿子也有个不情之请。”
秦氏用丝帕狠狠抹了一把眼泪:“你说。”
周夙温和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反抗的味道:“我的妻子只能是我自己愿意娶的姑娘。”
秦氏的手微微一顿。
夙儿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可若是如此,他为何不愿意同自己直言?
莫非那姑娘的身份……
她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导致左未曦取消婚约的缘由——那个青楼女子柳飘絮。
秦氏脸色剧变:“夙儿,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污了周家的门第!”
周夙道:“娘请放心,儿子不是那等没有分寸的人,保证给您娶一位身家清白的儿媳。”
秦氏松了口气:“母亲知晓你是个有本事的,所以也不求你一定要娶什么高门贵女来光耀门楣,但必须是清白人家的姑娘。”
周夙道:“儿子的话还没有说完。”
秦氏有些狐疑:“还有什么?”
周夙抿了抿嘴:“儿子希望您今后不要干涉我房里的事。”
秦氏神情微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夙知道自己这么说肯定会让母亲有些难以接受。
但他一想到从前发生过的事,知道自己现在若是不把事情说清楚,将来未必不会重蹈覆辙。
“娘,儿子一定会找一个很好的姑娘给您做儿媳,但请您不要再像从前那样往我屋里塞人。”
秦氏有些犹豫:“可咱们周家只剩下你一根独苗……”
周夙道:“妻妾不宁乃乱家之本,内宅之事娘比儿子清楚得多。
真正兴旺的人家,从来都不是因为多纳妾多生庶子。”
有些话他怕说得太直接伤了母亲。
当初赵重熙逼迫他毁掉和左未曦的婚约,母亲塞给他的那两个通房也是原因之一。
不把事情对母亲挑明,同样的戏码隔三差五地上演,他就是娶个九天仙女回来也留不住。
秦氏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道:“只要你给我多生几个孙子,我绝不干涉你房里的事。”
周夙薄唇微动。
母亲这话其实依旧留有余地。
万一自己的妻子生不出那么多的儿子,她是不是还要闹腾?
不过,今日母亲能做这么大的让步,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有些事情要循序渐进,一步步来。
第八十三章 乔迁喜(上)
条件基本谈妥,周夙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药碗,亲自伺候母亲服了药。
没过多久,秦氏就有些昏昏欲睡。
周夙扶着她躺下,又替她盖好被子,这才嘱咐了丫鬟婆子们几句,迈步走出了母亲的房间。
抬眼看了看天色,他连随从都没有带,直接去了马厩。
没过多久,勇义侯府侯府侧门处跃出了一人一马,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到两刻钟,周夙便已经来到了安定侯府。
他勒住马缰,抬眼看着这座和自己家一般熟悉的府邸。
曾经他以为,这里会是自己的另一个家。
后来他又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
可如今,这里成了荀朗的家,他站在这里,一颗心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周夙十分肯定,自己和小曦的那一份青梅竹马之谊,已经彻底翻篇了。
从今往后,她只是自己的妹妹,这座府邸也只是妹妹和妹夫的家。
周夙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安定侯府的门房听见动静,忙小跑着迎了出来。
他是安定侯府的老仆,是看着左未曦等人长大的。
见来人竟是自家姑娘曾经的未婚夫,好几年都没有登门的勇义侯,门房的脚步渐缓,在距离周夙八九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周夙知道对方是因为几年前的事情不待见自己,哪里会和他计较。
他脸上堆起笑容,朝那门房仅走了几步:“谢大叔。”
门房面色不自然地行了个礼:“侯爷。”
周夙依旧笑道:“我是来看一看阿朗和小曦的,他们现下在府里么?”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姓谢的门房见位高权重的勇义侯对自己竟是这样的态度,语气有所缓和。
“我们侯爷今日一早就出门了,夫人在呢。”
周夙道:“烦劳谢大叔替我传个话,就说周夙求见。”
堂堂一品侯把姿态放得这么低,而且自家侯爷和夫人也从未说过不准他登门。
他一个小小的门房,没有主子的示下,也不好把客人给得罪了。
姓谢的门房态度恭敬地接过周夙手里的马鞭和马缰,把他请进了府中。
左未曦听芸香说周夙求见,抬眼看向不远处正在处理信件的黎展颜。
这姑娘倒是个沉稳的,听见周夙来了,竟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
倒是弄得自己这个局外人不尴不尬的。
左未想了想,扬声道:“请侯爷在偏厅稍候,我这就过去。”
芸香福了福身:“是。”
她想了想又道:“侯爷是小少爷的舅舅,今日登门他定然是想要见一见外甥的。”
左未曦轻轻拍了拍怀中正在呼呼大睡的儿子:“好吧,就带祥哥儿去给他周家舅舅瞧瞧。”
芸香退了出去。
左未曦把儿子递给乳娘:“去给祥哥儿换身衣裳,待会儿随我一起去偏厅。”
乳娘抱着小男娃自去换衣,左未曦却走到了书案前:“展颜,要不要随我去见一见周夙?”
黎展颜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着她:“我和侯爷本是陌生人,今后大约也不会有什么交集,还是不见了吧。”
见她对周夙真是半分兴趣都没有,不免有些可惜。
周伯母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但看人的眼光却还是不错的。
展颜要是做了勇义侯夫人,定能把周家的内宅和府里的产业都打理得十分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