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昌隆帝相信,今日他要是敢用谎话敷衍,韩禹就敢在御书房跪到死。
他按了按眉心:“你先起来。”
韩禹依旧跪得笔直:“圣上,发现异常的人并非臣一人,诸位大人只是不敢开口询问罢了。
臣身为大宋首相,有权知悉实情。”
昌隆帝每日都照镜子,怎会不知自己已显病态。
他按了按眉心:“承甫,陪朕出去走走。”
“是。”韩禹应了一声站了起来。
“圣上小心着凉。”吴公公忙取了斗篷给昌隆帝披上。
昌隆帝道:“大吴,朕和承甫去花园里走走,你们都不用跟着。”
吴公公无奈,只好目送着君臣二人走出了御书房。
此时已是四月初,花园里春意正浓。
昌隆帝周遭却像是被寒冰笼罩了一般,与这满园春色格格不入。
韩禹紧紧跟在他身后,满腹的话语竟不知从何说起。
昌隆帝走到杏花树下,眯起眼睛看向那开得最繁盛的一簇杏花。
良久后,他才轻叹道:“多好的花,多好的天,多好的岁月,可惜终究都会消逝。”
韩禹只觉一阵心酸:“圣上正值盛年,即便身染微恙,也毋须这般……”
昌隆帝转头看着他,朗声笑道:“承甫想得太多了,不过是一点子小毛病而已,哪里就至于想不开了。
朕只是感慨这大好的春光,实在太让人留恋。”
韩禹的心越发酸涩了。
他同样了解自己的这位皇帝妹夫。
如果不是真的遇到无法克服的难处,他绝不会是今日这个样子。
昌隆帝再次抬起头看向那杏花,悠悠道:“承甫,你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韩禹轻声道:“臣幼失怙恃,年少时祖父又病故,每日所思所想皆是如何撑起韩家门户。
要说最后悔,那便是当初没能好生照顾拙荆,以至于她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让雁声和臣一样自幼便没有母亲陪伴。”
昌隆帝面带愧色道:“这事是朕对不住你……”
韩禹道:“这事如何能怪圣上,是臣福薄。”
“承甫……”
韩禹笑着摇摇头:“臣还是听圣上说吧。”
昌隆帝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朕最后悔的事情是那一年没有乘胜追击,竟选择了与燕国停战。”
韩禹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圣上的野心他自然是知晓的。
与燕国再次开战他心里早有准备,整个大宋这几年也在积极备战。
可真等到这一刻,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小激动。
但韩禹毕竟还是韩禹,这一点小激动还不足以让他头脑发热。
他躬身道:“圣上,我大宋迟早都要一统中原,但此事还需认真部署,万不能逞一时意气……”
昌隆帝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朕知道你的意思,开战毕竟是需要理由的。”
韩禹道:“卓太后野心勃勃,她利用离亭世子的定亲宴制造了那么大一起血案,定然不止想要达到重夺大权的目的。
微臣能肯定,她很快便会在此案上大做文章,主动撕毁与大宋的停战合约。
圣上只需稍微再等一等,理由便主动送上门来,而咱们也能利用这段时间加紧备战。”
昌隆帝道:“承甫言之有理,可朕不想再等。而且开战的理由也已经有了。”
韩禹挑眉:“还请圣上明示。”
昌隆帝道:“燕国送到我大宋和亲的宗室贵女对朕下毒,这理由够不够充分?”
韩禹神色大变。
昌隆帝苦笑道:“承甫,朕不是在开玩笑。”
韩禹眼睛都红了:“圣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昌隆帝握着拳头在树干上重重砸了一下:“事已至此,朕不该瞒着你。”
遂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
韩禹整个人都呆滞了。
三年……
圣上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还有那么多的抱负要实现,三十年都嫌不够。
昌隆帝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承甫莫要如此哀伤,朕绝不相信自己只剩下三年的性命。”
韩禹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是,臣也绝对不会相信……臣这便派人遍访名医,一定要替您解了那毒。”
昌隆帝道:“解毒之事朕会抓紧。但在寻到彻底解毒的办法之前,朕的状况会一日比一日糟糕。
承甫一定要替朕分忧。”
韩禹又一次跪下,哑着嗓子道:“臣一定尽心竭力。”
“承甫快快平身。”昌隆帝扶着他的胳膊道:“虽然朕很想立刻便发兵攻打燕国,但正如承甫所言,这事不能着急。
现下重熙还在南疆,怎么也得等他把那边的事情了了,咱们再向燕国宣战。”
韩禹顺势站起身,一颗心却是阴云密布。
他一直以来支持的都是皇长孙,很多事情不用圣上明说,他也能猜出个大概。
支持南疆二王子夺位,其实就是变相地同燕国争夺南疆这个地方。
他不是不相信皇长孙的能力,而是这其中似乎有些猫腻……
第一百零二章 恋朝暮(下)
昌隆帝非常信任韩禹,甚至可以把自己中毒的全过程详细告知于他。
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把赵重熙去南疆的真正缘由告诉别人。
在他看来让亲孙子做自己的替罪羊,绝对比被女人设计中毒丢脸一万倍。
韩禹怕他身体吃不消,劝道:“差不多也该用午膳了,臣这便送您回去。”
昌隆帝不想让他担忧,只好笑道:“那承甫陪朕一起,一个人用饭怪冷清的。”
君臣二人折返回御书房。
吴公公早已经让人把午膳备好,见他们回来了,立刻吩咐宫人们摆膳。
“大吴,你亲自跑一趟东宫,请司徒六姑娘午膳后来御书房一趟。”
“是。”吴公公唤来另一名太监伺候昌隆帝用饭,自己去了东宫。
昌隆帝想了想又唤来另一名太监:“你去御史台把司徒中丞带过来。”
那太监很快也离开了。
韩禹有些不明白昌隆帝是什么意思。
“圣上,您叫善夫父女让人过来是何用意?而且司徒六姑娘怎的会在东宫?”
至于为何司徒六姑娘要“请”,而司徒曜是“带”,他都懒得问了。
方才在花园里昌隆帝讲述的只是自己中毒的详细进过,并未提及解毒的事。
因此韩禹真是不清楚凤凰儿为何也在东宫。
昌隆帝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笑道:“承甫,你觉得司徒六姑娘怎么样?”
韩禹挑眉:“婚期早都定下了,圣上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来不及了。”
昌隆帝白了他一眼:“朕就是想听听你对她的评价,什么想法都没有!”
韩禹心下暗叹,看来司徒六姑娘是彻底入了圣上的眼了。
皇长孙的这桩婚事是元后挑中,圣上默许的。
但他们看中的从来都是阮大将军,而非司徒六姑娘本人。
他虽不知道司徒六姑娘是如何打动圣上的,但从今往后,她在大宋的地位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韩禹正式入朝为官时,元后已经薨逝。
因此他并没有同那个传奇一般的大宋开国皇后有过接触。
但他听很多人私下里议论,说圣上和元后当年之所以产生分歧,是因为元后太过强势,让圣上无法容忍。
牝鸡司晨的说法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认同。
曾经的韩禹也有一样的想法。
但经过近二十年的相处,他算是看清楚了昌隆帝其人。
圣上并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人,身上的毛病也着实不少,但他绝对不是个小心眼的皇帝。
他对元后是有不满,但更多的是欣赏。
况且元后强势也不是一两日了,圣上如果真是不满,绝不会等到那个时候。
“承甫?”昌隆帝见对方不说话,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韩禹笑了笑:“圣上的问题实在不好回答,总得让臣思索一番。”
“那现在想好了?”
“司徒六姑娘与臣一共也没见过几次,关于她的事情,臣多半还是听雁声他们小夫妻二人说的。”
“哦?”昌隆帝显得十分感兴趣:“雁声是怎么说的?”
韩禹道:“雁声说聪明的姑娘他见过很多,但司徒六姑娘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且聪明只是她身上一个最不起眼的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