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抢先开口:“不用道歉。”
而他想说的却不是这句。
“利威尔先生——”
“什么?”
艾伦动了动唇:
“谢谢。”
棕发的大男孩收回了手,回神过后他无比地受宠若惊,与其表达自己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东西,还不如——
他扬起了嘴角,露出一个感谢的微笑。
那笑容落在利威尔的眼底,在他转过身后依旧没有消失。
上一秒,下一秒——
一念之间。
》》》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关于上次那个案件。简而言之,虽然结案了,但我相信那不是真相。我想要知道真相,利威尔先生,我相信你知道些什么!”
艾伦端坐在一边,想起正事他又不由自主地锁起了眉头。利威尔正在端详他的表情,然后淡淡嗯了一声。
“你为了什么?贯彻正义,还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两者都有。”
“好奇心有时候会害死人,你——”
“如果这个世界。”艾伦打断了利威尔将要说的话,这是第一次。不过他实在没有忍住,绿眸里的决心让他不再害怕任何。
“如果这个世界,你能看到的只是别人让你看到的,那就好比生活在被高墙围起的天空中,这样也可以吗,我反正……”
“太不甘心了。”
“喔?”
利威尔看着他,看着他顽固不服输的眼睛。
“如你所愿。”
“哎?”
“你想知道什么?”
对方如此好说话的态度又让艾伦吃了一惊,想知道什么?真正要一条一条列出来说,也还真不少。所以就从最表面的开始问吧,艾伦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
“这次案件的凶手真的是福兰特吗?”
“不是。”
“埃尔文探长掩盖了事情的真相,再利用我结案,另大家信服?”
“是。”
简单的两回合yes or no,艾伦的表情已经开始僵硬。明明是自己推断出的情况,算是做了心理准备,但再由另一个人确认一遍,果然心里还是十分的不好受,说着愤怒也好,失望也罢。
“事先说明,埃尔文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失职,相反,他做了对所有人都好的决定。”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利威尔不紧不慢地补充了这一句。
艾伦不以为然:“呵,所有人。包括被利用的我吗?”
“包括你,”利威尔起身,走到墙壁边,取下了一个烛台。
“和我。”
利威尔抬手摸上墙上的壁画,推动壁画的一角,咯的一声,触发了机关。隐约中好像有无数齿轮在转动,地板开始晃动,壁炉慢慢向右移动了一米,露出一扇隐蔽的门。
艾伦惊异的看着这一切,看着利威尔推开那扇门,看着门后向下延伸的楼梯,通向无光的昏暗地方。
“给你令所有人都满意的结局,你不想要。”
“那么,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全部,想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就跟我来。”
利威尔站在那扇通向黑暗的门前,就像一个藏匿在人间的恶魔之子在向凡人递出邀请。又或者说,他在给他最后的考虑机会,就像那是一个一旦踏入,就再也无法脱身的禁忌花园。
艾伦犹豫了,真的犹豫了。他看着利威尔依然没有表情的脸,开始怀疑他只身前往这里,独自闯入迷雾中心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但是好笑的是,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想过是他错信了他的可能性。
他是如此相信他,艾伦相信利威尔的人格,不需要说任何假话。所以他才会不需要任何理由,就把手伸向他。
就像平行的时间线里,数千年前的高墙上,若干年后的大海边。
其实只是简单的楼梯而已,旋转向下,艾伦紧跟在利威尔身后。走了一段时间,艾伦在心里估算着距离和高度,这应该已经到达了地下至少五米的地方了。这样的暗道究竟是什么人修建的?这样看来这桩建筑本身也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艾伦定睛看了看面前的人,再多的故事也不敌这个人吧,利威尔,他本身就是一个秘密。想到这时男人停下了脚步,艾伦又看到一扇门。
那是一扇古老的门,门上的彩绘图案已经剥落了很多块,借着火光可以看清个大概,黑翅蝙蝠,带刺的玫瑰还有纯黑色的棺木。艾伦的心底正在泛起阵阵凉意,而利威尔这次没有再做停留,伸手将手指扣在了门上的一道暗槽里。
暗槽里有刺,一道细细的血流沿着利威尔的手指留下,滴到门上。艾伦越来越紧张,仿佛听见了他的心跳,利威尔侧过脸看着他的眼睛,艾伦与他对上视线的时候听见他说——
“不用害怕,有我在。”
这句话就像有魔力一般,艾伦心底的恐惧消失了,他只是觉得冷。眼前是一片宽敞的平地,也许是终年不见阳光的关系,这里的冷渗入皮肤,刺痛着骨骼。昏黄的冷光不知从何而来,照亮着这个空间。直到艾伦看见了这片空间除了利威尔和自己以外还有的东西,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他明白了那种阴森从何而来。
那是数以百计的棺木。
艾伦做了几个深呼气,他惊讶于自己并没有很恐惧。这里大概是……一座巨大的地下墓地?
“埃尔文所掩盖的,就是我们这样的存在。”
我们?肯定不包括这位一无所知的年轻探员,艾伦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利威尔口中的“我们”是指他和……那些棺木中的人。
“1854年的时候,我曾偶然救过埃尔文和他父亲的性命。从那时候起,他们成了苏格兰场里极少数知道我们身份的人之一。”
利威尔平淡地说起,艾伦在他身后接收着这些信息。比起“利威尔先生不是晕血吗?”这种问题,他现在努力搜索着与1854这个数字有关的东西。1831年至1854年,英国发生了4次大霍乱,数以万计的人死去,刚刚工业化的伦敦在一次次传染病浪潮中受到巨大打击。那时候埃尔文探长也不过十多岁,但是——
艾伦看着眼前男人的背影,但是他,就算见过利威尔再老成的言行也不能忽视他不过三十岁的面容。1854年,二十八年前……
混沌的思考中,有一个唯一有可能的答案渐渐浮上心头,艾伦的呼吸节奏由急促变回平稳,眼前闪过了三具倒在地上却不见多少血迹的尸体,还是尸体颈脖上由利器刺穿的伤口,然后,混沌的尽头是街角老妇人苦笑的嘴角。
“……pire.”
“在欲望膨胀的伦敦城,总会有谁做出出格的事。”
“无论是人,还是。”
来到一个房间门口,利威尔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脸色苍白的艾伦。
“超脱我束缚的,吸血鬼。”
艾伦说不出话来,利威尔推开了门。艾伦的瞳孔放大,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他一阵晕眩和反胃,只得捂住自己的嘴。
眼前的地上躺着一个被黑色锁链固定住的人,干瘪发黑的皮肤,已经辨认不出面孔,却依然能看清他狰狞的表情。他的胸口插着一把银色的剑,暗红色的血液从那里流出,流入地下的暗槽,流向未知的地方。
“埃尔文找一个像样的替死鬼,而我在暗中找出真凶。这就是所谓的,约定。”
“苏格兰场的家伙们开始怀疑埃尔文的行事,所以这次他不得已才利用你。”
——艾伦,我是有苦衷的。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再次平复心情。这个夜晚带给他的撼动,远远不是几次虚张声势的心理准备就可以抵挡的。他差点误会了一个,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承受着巨大心理压力的人,为了平衡这个社会看似安定的假象,而费尽心思的人。他瞬间明白了所谓苦衷,但他不知道的是看到了这一切的自己又该如何。
“满意了吗?这就是真相。”
“一个在王的旨意下,默默生活在日不落帝国暗处的,恶魔种族的支线。”
利威尔看着艾伦被阴影笼罩的绿眸,淡淡地说道。
“这个没落氏族的王,就是受够了战乱,受够了勾心斗角,受够了被嗜血的欲望控制,无法停止对自身厌恶的,我。”
“你看到了吗?这就是高墙外的天空,很可惜,并没有多少阳光和美好风景。”
男人移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