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感受到了有谁投来目光,艾伦望向窗外。路灯上有一只乌鸦慢慢地招了招翅膀,昏暗的湿漉街道上,那里并没有谁在。
“该死,这可是女王陛下名下的舞会!!是谁居然敢这么放肆!”
“在场人员入场时都有对着名单一一核实,能站在这里的都是名流,为何要杀害一个无名的侍女呢?斯蒂夫长官,埃尔文探长,这件事该如如何上报?”
“……”
“当然是冷处理最好!取证结束了吗?埃尔文,叫你的人动作快点。”
被唤作长官的中年男子眉头拧成了一团,无解的火气弥漫在言语里。苏格兰场的前辈们显然对这件令人难以直视的凶案感到十分愤怒,在这种特别的时间地点,可以说是自己的权威被冷眼忽视,吃了一记暗带嘲讽的挑衅。
大概这里大多数人都在暗自庆幸,还好命案没有出在什么上流人士身上——同为「性命」的价值高低,醒目与否在这时被冰冷地衡量起来。
年轻的死者是舞会场馆里的侍女,被割破脖间动脉而死。还尚有余温的血液顺着颈脖往下流,白色蕾丝领口被浸染成红色。这个生命就如她衣袖蕾丝边上的花一样,在还未老去枯萎的时候就永远停止在了这个被染红的瞬间。从她的表情看来她死前并没有经历挣扎,女子面容平静,眼帘微张,就像准备好了将前往安逸的梦境彼岸。
表面上没有表现出多少情绪的艾伦,在做好自己该做的工作后静静站在一边等候指令。如果看见流血就失控,那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警察。他记得他刚上任的时候也曾在凶案现场红了眼睛,也曾恶心作呕,但是只有自控的情况下才能保持清醒的头脑,这是他父亲格里沙一直教导他的。他正在努力做到,比如现在,平静地思考,虽然毫无头绪。艾伦捏了捏自己的棕红色领结,说真的,完全扣紧的领口总给人一种呼吸不畅的错觉。
“艾伦,过来一下。”
埃尔文拉开了门示意两人借一步说话,艾伦紧跟上前,离开了这个窒息感尤为强烈的房间,不远处舞池悠扬的小提琴声又清晰了几分。他本以为是自己有什么要做的工作了,打气十二分精神准备听候差遣,甚至做好了此夜不眠的准备,结果不料埃尔文拍了拍他的肩,淡淡地道出一句:
“辛苦了,今天你先回去休息吧。”
“哎?回——”
“我的友人佐耶女士提议顺路载你回去,别让人家等太久哟?”
我们这位对某些事情毫不知情的耶格尔探员,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接下了逐客令,他用余光瞟到了那一席红裙的女士正在会场口微笑着等待他,还有她身边那位看上去不善言谈的先生。
“那我去一下盥洗室,随后就来。”
恭敬不如从命。在艾伦的记忆中自己还从未违背过埃尔文探长的指令,相信他的推断并且执行一直是最终成功的必要条件,哪怕有时候埃尔文的想法实在很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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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是耶格尔先生吗?”
凉水是绝佳的清醒剂,艾伦正用纸巾擦拭着简单冲洗过的面容,已经有一位侍女等在盥洗室门口了,待他出来便以这样的疑问相迎。
“这是刚刚会场口来的一位先生拜托我转交给您的。”侍女继而如此说道,并双手呈上了一个细长的牛皮信封。
艾伦带着疑惑点了点头,侍女告退。他掂量掂量信封,比起纸张的话里面一定放了别的东西,因为感觉有些重。信封上还有正规的火漆印章,那是一个没见过的图案。艾伦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蝙蝠图案的红色火漆印,并没有结果。
或许这是给父亲的也说不定?他盯着那个陌生的图案,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还是拆开了信封,紫色曼陀罗的花瓣落在他的鞋尖上,银质匕首裹在花瓣里,血迹未干。
这就像是罂粟的种子被一只无形的手种在你赖以取食的土壤里,花开的钟点风和日丽,没有预告,悄无声息。等毒性发作,恶魔的脚步伴着心上鼓点掐准节奏,麻痹感稳稳地溢满你的胸口,勒住你的呼吸,你还以为这是假象,是幻觉——
“耶格尔。”
艾伦僵硬地回过头,看见了注视着他的利威尔。男人的瞳中有着比在短短几次擦肩而过后应该有的更丰盛的情感,他站在长廊中央,眼里只有他一人。时间和心跳一样忽快忽慢,时空有着一瞬间的扭曲。你还以为这是假象,是幻觉,是一场双眸暗去后就不会再痛苦的梦魇。
还好会有人提醒你,就算未来一直沉浸在毒雾里,也要勇敢地睁开眼。
第九章
伦敦夜晚的雨里总有一种气味。
令人昏昏欲睡但又时而凉进心底的,神秘的,充满诱惑还有着无言忧郁的。
很多年后将不断踏上异国领土的耶格尔,此时此刻深深呼吸着这里的空气。潮湿的雨雾充满他的肺部,蔓进他的血液中。就算他并没有刻意去铭记,在未来漫长的时间洗礼过他的记忆,冲淡磨平一切心结棱角之后,他依旧记得这场雨,记得从此刻开始模糊的正邪界限,记得染上墨汁或鲜血的纯白衬衣,记得他将为恶魔辩护。
最初以及最后的这里,因为叫出了谁的名字,因为变成了某种救赎,而永远无可代替。
1882.4.4 London
“耶格尔。”
艾伦僵硬地回过头,看见了注视着他的利威尔。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迅速转过身,背对着他,将手中的信封抵在胸口,一瞬间的晕眩让他差点没站稳。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十分不自然的呼吸已经清楚地落入身后之人的耳膜。高于人类十倍的感官向利威尔传递着艾伦渐渐放大却又被拼命克制住的,恐惧、愤怒和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抱歉,里维先生。我有些急事要独自离开,请务必向佐耶女士和埃尔文探长转告我的歉意,祝您晚安。”
他转过身,双手背在后腰向利威尔浅鞠一躬,还不忘强挤出一个微笑,未等男人做出回应,他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在那一瞬间利威尔并没有立刻追上去,他不知道这是漫长时间里他极少数犹豫中的,最关键的一次。他的迟疑他的晃神仅仅源于一个名字,源于由本来应该已经忘记他的耶格尔所念出的那句,里维。
一瞬间强烈的即视感将他淹没,模糊的视野里一个小男孩眨了眨他漂亮的绿眼睛,握着旁边父亲的手,“Levi?”他歪了歪头慢慢的问道,“大哥哥,那是你的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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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苏格兰场证件的艾伦很容易就通过了会场正门,执勤的警官大概以为这位匆忙的探员又要为案件而奔波了。上帝保佑,他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应该去哪里,他的思绪有些断层。在碰见利威尔之前他在想什么来着?
“这是刚刚会场口来的一位先生拜托我转交给您的。”
会场口。
艾伦捏紧了手中的信封,定睛扫视着眼前的十字路口。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无数种可能性像细线一样相互缠绕裹成球在他脑中跳动,跳到他太阳穴生疼。这把转交给自己的匕首与今晚的命案有关系吗?对方的身份,目的?还有,为什么是自己?
他站在马路中央,街边已经停靠了很多等待主人归来的马车。三两穿着卡其色大衣的车夫们聚在一起,点上烟,吹着毫无边际的大话。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路灯的光晕,因为雨水的关系所有建筑的墙壁上都有浮动的光感。所有这一切,无论是黑色的天幕,清冷的空气,落满脸庞的雨还是周围车夫的笑声,执勤警官的低语,会场里若隐若现的小提琴声,所有这一切都让他感觉很糟糕。他的感官时而强烈时而微弱,瞳孔越发无法聚焦。
艾伦的眼前出现了白雾,混沌到出现了幻觉。隔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那只不过是他口中呼出的热气。等那白雾散去后,视线所及的最远之处出现了一个人。一袭黑衣的夜行人,站在突然空旷的街道中央。他摘下礼帽,向他微微欠身,完成了一个优雅又危险的邀请。
“酒里有毒。”
利威尔靠在回廊的墙壁上,越发苍白的面色在面露酒水红润色泽的来往众人之中显得格外突兀。光是吐出这几个字就好像费了一番功夫,男人锁眉,面额上有细密血管突显出来又很快被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