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汤倒入一只小巧玲珑的银茶盏中，静置片刻后，桃蕊禀告道：“银盏未变色。”
蒙嘉淡淡点头，桃蕊双手举起银盏，将茶汤一饮而尽，静坐等候。
又过了片刻，桃蕊道：“奴婢未有不适。”
十三娘再次将水晶茶盏奉上：“公子请。”
蒙嘉看向慕云晗，少女静坐一隅，身体在宽大的黑袍之中显得格外纤瘦小巧，长长的青纱笼罩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和所有的表情。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衣饰可以说是其丑无比，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是温和而舒展的，不骄不躁，光明正大。
“哼！”蒙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冷哼这一声，但他就是想要冷哼一声，然后他将一盏茶汤全部倒入了喉咙里。
真的是直接倒进了喉咙里，快到舌头只尝到了一点点回甘。
“你什么意思？只给这么一点点？”他很凶地说：“小爷有的是钱！赶紧再给小爷满上！”
“是。”慕云晗轻轻颔首，腹诽，知道你有钱，你是蒙有钱嘛。
又一杯茶汤送到蒙嘉面前，桃蕊还要再来一次试毒流程，被蒙嘉粗鲁地推开了：“烦死了！滚开，折腾来折腾去，茶都凉了！”
这回蒙嘉分三口喝完了这杯茶汤，他清晰地感觉到了茶汤的馥郁芬芳和幽长甘甜。
随着温热的茶汤浸入胃里，好像，整个人都跟着它变得温软放松下来，就连眼皮也快撑不住了。
他不服气地使劲睁大眼睛，大声说：“娘们儿兮兮的，搞的什么鬼！”
慕云晗不出声，将茶壶里剩余的茶叶全数倒出，用玉杵碾碎成末，加一点热水，混合在一起，请十三娘交给蒙嘉：“尽数吞下。”
蒙嘉不想喝：“告诉你很多次了，小爷有的是钱！你敢给小爷喝茶末子？你这个破茶多少一壶？重新泡来，小爷给你五百两银子一壶，不，一千两银子一壶！”
十三娘很为难：“妹妹，你看？”
慕云晗很坚定地道：“这茶是秘制的，数量有限，有钱也买不来，一分一毫都不能浪费，多的没有，不喝就倒掉吧。”
“什么？”蒙嘉一拍茶几，长身而起：“你再说一遍？”
第342章 翻脸
蒙嘉指着慕云晗骂：“这世上竟然有你这种不识抬举的臭丫头！你究竟要多少钱才肯卖？小爷有的是……”
“公子有的是钱，我已经知道并记住了。”慕云晗不慌不忙地道：“请问公子，您之前花了多少钱治这个病？”
蒙嘉不能回答，他安静片刻，低声咒骂：“谁他妈记得这个？小爷有的是钱，又不是穷酸！”
“这世上有几样东西，是无论多少钱也买不来的，生老病死，谁能阻止？”慕云晗开始收拾茶具。
蒙嘉恶狠狠地瞪她，有仇似地从十三娘手里抢过茶盏，将茶末子全都喝了。
喝完之后使劲将茶盏一抛，凶悍地道：“你满意了？”
水晶茶盏倒映着夜灯，划出一道流光溢彩，高高地抛起，再无助地跌落。
小米利落地跃起，落下，稳稳地将茶盏接在手中。
没想到臭丫头身边居然有如此能人……蒙嘉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冷哼道：“你们都是死人吗？”
几个豪奴立刻簇拥上去围攻小米，抢夺她手里的茶盏。
小米对上几个高手，毫不怯场，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
蒙嘉冷哼一声，瞅一眼慕云晗，飞身跃入，手掌在小米腕间一触，茶盏便如流星一般坠落下来，眼看就要砸在青砖石上。
来不及了！慕云晗绝望地捂住眼睛。
一只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的手抢在茶盏落地之前，轻巧地一捞，将茶盏接入掌中。
“嗤……”蒙嘉不屑地轻笑一声：“看你那点出息！”
慕云晗睁眼看着他。
华丽的宫灯之下，他眉眼冶艳，硬朗的下颌上是毫不掩饰的傲慢，微翘的唇角含着十分得意。
慕云晗皱眉，垂着眼道：“请公子将茶盏还我。”
蒙嘉敏锐地察觉到，少女周身的气息已经变了。
他隐约知道她很不高兴，但又觉得，不过一个小玩笑而已，她凭什么这样小气？
他不忿地握紧茶盏，抬起下颌：“小爷要是不呢？这茶盏很独特，小爷收了。你要多少钱？”
慕云晗平静地道：“公子觉得您的命值多少钱，它就值多少钱。”
“大胆！”桃蕊怒喝出声：“竟敢冒犯公子，还不赶紧向公子赔礼？”
十三娘赔笑：“公子，她年纪小不懂事，不禁逗，您……”
“闭嘴！”蒙嘉神色变幻几遭，冷笑：“你的意思是不给了？”
慕云晗很坚定地摇头：“不给。”
蒙嘉将水晶茶盏上下抛动：“若我偏就要它呢，你要如何？”
慕云晗道：“看着公子无可救药。”
“大胆！”桃蕊勃然大怒，“掌嘴！”
十三娘连忙拦住：“有话好说……”
蒙嘉冷笑一声，突地把茶盏朝慕云晗砸过来，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你若治不好小爷，小爷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慕云晗手忙脚乱地拉起袍脚去接，总算是将茶盏挽救回来了。
“小米，我们走。”她迅速收拾好东西，转身离开。
“你站住！”桃蕊试图留下她。
蒙嘉冷笑摆手：“让她去，她要是胆敢耍花样，逃不出小爷的手掌心！”
第343章 不是善茬
十三娘送慕云晗出去，非常抱歉地给她行礼：“小晗，对不起！”
慕云晗淡淡地道：“没什么，是我自找的。”
十三娘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尴尬地再三赔礼。
慕云晗认真地说：“我没有怪姐姐的意思，我晓得你身不由己，是我太过高看自己。”
她以为自己能战胜守山镇那些人，能和吴彦庄等人达成协议，就很了不起了。
今晚算是被当头棒喝而醒，她不够强，不够强！
这还只是在一个小小的留仙县城而已，将来去了京城，比蒙嘉不讲理、阴险狠辣的人更多，她不算什么。
要知道，这世上有些人和事，并不是你不去招惹他们，他们就不来招惹你的。
慕云晗朝十三娘挥挥手：“姐姐放心吧，这个功劳你一定能立的，我先走了。”
“唉。”十三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满心惭愧，不知怎样才能补偿。
“上车吧。”顾老头的目光冷冷扫过十三娘等人，没什么表情地给慕云晗打起车帘。
融融月光下，车厢里的少年郎转过头来，清雅出尘，白衣胜雪，面容清冷。
他伸出一只白得几乎半透明的手，轻柔有力地拉住慕云晗，将她拽上了车。
车帘将要放下之际，幽黑的眸子从十三娘等人身上扫过，有如实质般锋利，令众人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这是谁？”小青子惊讶地轻喊了一声，看着马车安静而快速地消失在街头。
十三娘扶着额头：“我也不知道那是谁。不过别招惹就是了，那个赶车的老头身手很是不凡，此人更是不知深浅。”
回到后院之中，桃蕊神情严肃地迎上来，压低声音欢喜地道：“公子睡着了。”
慕云晗主仆离开后，蒙嘉大发了一通脾气，骂慕云晗不识抬举，欠教训，不够尊重他，敷衍他。
桃蕊原本也没指望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杯茶能解决问题，因此只是小心奉承，说要给他看慕云晗带来的几百年份的夜交藤。
不过一个转身的功夫，身后就没了声息，再看，蒙嘉就那样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桃蕊激动而担忧：“整整五年了，这样的情况从未发生过，就算是青芙，也不能如此轻松。不过这姑娘性情也太强硬了些，不是好事……”
青芙之所以那么骄狂，就是因为她能靠着唱歌哄得蒙嘉入睡。
可就算是这样被倚重的人，蒙嘉同样翻脸无情，说打就打，说割舌就割舌，说废就废。
慕云晗有这样的本事，蒙嘉肯定离不得，若她性情温和柔软，倒也不用担心。
偏偏是这样的性情，以后一定鸡飞狗跳，那可怎么办才好？
十三娘沉默片刻，低声道：“也许没有咱们想象的那么糟糕，说不定这个病能根治呢？”
根治了病，钱货两讫，蒙嘉和慕云晗就不可能再有什么交集了。
当然，这是最好的结果，倘若不能，那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