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268)

上位者很少在公开场合直接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这就是所谓的官方言论,官方言论永远不能看字面上的意思,而是要努力挖掘字面以下的意思。

简单的说,就是不说人话,给你一个眼神,你自己体会。

耿炳文这种老臣能够准确揣摩建文帝的话,但是,下级军官或者普通的士兵、包括百姓们大多只能从字面上理解皇上在北伐动员大会上的讲话。

而他们的理解和正确答案刚好相反……

他们只能简单粗暴的认为,建文帝的意思:不要杀皇叔!不要杀皇叔!不要杀皇叔!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否则会让我背负杀害皇叔的污名!

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纪纲带着锦衣卫暗探,把建文帝这句“勿使朕有杀叔之名”就像蒲公英似的,散播到海角天涯,让天下人都晓得建文帝“不要杀皇叔”。

谁杀皇叔,就是陷皇上于不义,就是抗旨,抗旨要杀头的……

建文帝: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且说北伐军出征,建文帝信心满满,礼部甚至都开始预备凯旋而归的阅兵仪式和庆功大会了。

后宫,慈宁宫。

吕太后又请胡善围下棋。

今年的夏天略长,到了八月还烈日炎炎,夏天好像自己快要完了,连忙把所有余热全部散发出来。

书房里,门窗紧闭,一缸冰散发着寒气,驱散暑热,冰面上摆放着一盏盏红色的睡莲花。

胡善围用拇指指腹慢慢磨蹭着墨玉雕琢的棋子,不紧不慢的观察着棋盘走势,迟迟没有落子。

吕太后端着莲心茶抿了一口,调侃道:“胡尚宫也有落棋不定的时候。”

相处了整整一年,吕太后发觉自己和胡善围有很多共同点,她甚至是后宫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吕太后有些喜欢上胡善围了,她一直以武则天自居,把胡善围当成她的上官婉儿。

胡善围一笑,还是不落子,说道:“太后现在难道不和微臣一样吗?”

今年大年初一大赦,大批老宫人进宫,新宫人入选进宫,其中吕太后名单的人几乎都被胡善围“选”进宫,这些人经过半年时间,已经熟悉后宫一草一木,也有机会凑到御前了,按照原计划,八月十五中秋节家宴,就是动手刺杀建文帝之时。

但是这都八月初十了,胡善围还没有接到吕太后准备起事的准信。

吕太后和胡善围已经有了默契,立刻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没有办法,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现在燕王气势汹汹,势如破竹,北伐军为了选主帅,拖了一个月才出征,已失去最好的先机,眼睁睁看着燕军发展壮大了。如果哀家和衡王这个时候动手逼宫,皇上被刺驾崩,那么前方北伐军八成会军心动摇,输了第一仗,哀家扶着衡王登基,就要陷入被动,所以,哀家决定暂缓逼宫,等北伐军平定了燕王之乱,哀家再动手。”

吕太后真是个神人了,把子女视为棋子,一定要把建文帝这个棋子用尽榨干了利用价值才肯放手。

不过,胡善围也不得不承认,吕太后推迟逼宫计划的做法是正确的。

如果下一个皇帝不是她儿子,而是燕王,她逼宫杀了建文帝不过是为人做嫁衣罢了。

然而,吕太后不急,胡善围急啊,她已经一年没有看到阿雷了,摸到她小小软软的身体,最近一次时千户写来的密信上说,阿雷会走了,刚走两天就要跑,在菊花地里捉蜻蜓。

胡善围终于落下黑子,说道:“等北伐军打败叛军?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太后早做决定,以免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吕太后悠闲的落下白子,“胡尚宫看不上耿元帅?好像对北伐军没有信心。”

长兴侯耿炳文是吕太后的亲家公。胡善围当然不能说实话,说道:“微臣一女子,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堂堂长兴侯,只是……”

胡善围朝着坤宁宫方向点点头,说道:“皇后这个月迟迟没有换洗。”

这是来月经委婉一点的说法。

吕太后生过五个孩子了,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顿时一震,“皇后有身孕了?”

胡善围不置可否,“皇后有些苦夏,饮食减少,又因燕王谋反一事而忧思过度,精神有些不好,可能影响了身体,坤宁宫没有宣女医问诊,目前微臣也不确定。”

吕太后如临大敌,“万一是个男胎……”

如果是个儿子,那么刺杀建文帝和太子也不管用,小男婴身为嫡次子,是皇位合法继承人,马皇后垂帘听政,那么衡王就没戏了。

胡善围轻叩棋盘,“所以,请太后早日做决断。”

吕太后捏着黑子的手松了紧,紧了松,最后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等北伐军打赢第一次战役,胜负已分时,哀家就动手,不用等燕王人头了。”

瞧瞧,太后就是太后,知子莫若父母,她明白“勿使朕有杀叔之名”的真正意思。

吕太后心想,亲家啊亲家,你一定要凯旋啊。

胡善围以读者催更作者的架势催吕太后逼宫后,回到尚宫局,案几上堆着一本《范德机诗集》,随手一翻,正是她看的最多的那首《掘墓歌》

“昨日旧冢掘,今朝新冢成。冢前两翁仲,送旧还迎新。旧魂未出新魂入,旧魂还对新魂泣。旧魂丁宁语新魂,好地不用多子孙。子孙绵绵如不绝,曾孙不掘玄孙掘。我今掘矣良可悲,不知君掘又何时?”

这是范尚宫在焦虑状态下写给曹尚宫的信里暗示她十分害怕的一首诗,当时曹尚宫拿出书信提到这个线索,胡善围还云里雾里,搞不明白,现在确定了杀害范尚宫的凶手,胡善围才明白范尚宫在信

的暗示。

原来诗歌中掘祖先坟墓的不肖子孙指的建文帝违抗高祖皇帝临终前赐死太后的口谕,强迫范尚宫隐瞒丑事。

范尚宫被逼答应了,但是之后建文帝正式登基,一上台就杀皇叔,兔死狐悲,范尚宫觉得皇上要杀她灭口,以绝后患,所以干脆装病离宫,为了以防万一,就在信里提到《掘墓歌》,暗示曹尚宫。

唉,可惜还没有逃脱君王的猜忌和毒手。

胡善围合上诗集,感慨万千:建文帝何止抗旨不孝,挖祖先的坟墓?他现在每一步臭棋,都是在自掘坟墓!

且说北伐战场,建文帝因担心其他藩王带着府兵投靠燕王,同流合污,干脆一纸诏书,把北方和中原的藩王全部召回京城了。

准备带兵抵抗燕王、去勤王的藩王接到圣旨后,皆和被召回的辽王一样的想法:好吧,小皇帝怀疑老子,一片赤胆忠心当成驴肝肺,老子干脆不管了,你们爱咋咋地,反正谁当皇帝都一样,老子何必冒险和兵强马壮的四哥打仗呢,白白流血牺牲,老子也是有妻儿的好吧。

就这样,藩王们的武装都成了摆设,全部放弃抵抗,拖儿带女跑到了京城白吃白喝,这群藩王们都是多年没见——上一次兄弟们相见,还是洪武十五年孝慈皇后的葬礼,如今聚在一起,很是感慨,他们罕见的达成一致:还是亲爹好啊!给地又给兵,侄儿一上台,啥都没有了。

就这样,在建文帝的折腾之下,把皇室所有成员都逼到了燕王的怀抱,没有人再会帮他了。

胡善围冷眼旁观,看着建文帝一步步自掘坟墓,就像《掘墓歌》里写的那样,把高祖皇帝精心留给他的政治遗产挥霍一空,就像一个守着一堆金银财宝不知道怎么花,当成破铜烂铁扔出去的无知孩童。

胡善围做着三面间谍的差事,将情报源源不断传到燕王那里,为了防止滋生疫情,皇宫的地下阴沟只负责排水,粪便垃圾等物都要装车送到宫外倾倒。

一份份绝密军事情报用蜡丸封住,扔进画着特殊标记的恭桶里,每天清晨运出去,一直运到城郊的化粪厂里进行发酵,成为值钱的肥料。

这一行看似脏污,臭气熏天,但是一个利润极高的行业,因为不愁销路,而且几乎没有什么成本。

南京城外的几大化粪厂都被纪纲软硬兼施、用各种方式逼原主卖给他,暗中全部承包了。化粪厂成了情报回收站。

三年过去,兜兜转转,还是纪纲和胡善围打配合。而沐春已经去了燕地,负责守住边关,以防止北元借着大明内讧而乘机卷土重来,骚扰边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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