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就把折子呈上去。”纪纲拿着盖完的折子的往外走。
“慢着。”毛骧说道。
纪纲转身,见毛骧举着茶壶,“来都来了,还帮了我这么大忙,不喝一杯茶再走?嫌我这里的茶水粗陋?”
纪纲抱着茶壶,咕噜咕噜一气喝干了,还亮了亮壶底,“毛大人满意了?我走了。”
还没走到门口,纪纲眼前一黑,腿脚一软,幸亏毛骧眼疾手快,一把跑过去扶着纪纲,一个公主抱,将纪纲装进了提前准备好的箱子里。
纪纲昏迷时刻,手里还紧紧攥着盖了章的自辩折子。毛骧费了好大劲,才把折子抽出来,末了,将一包散碎银子和一封信放进纪纲怀中,盖上箱子。
毛骧对站在门口阴影里的人说道:“带他走,不要再回来了。”
次日,皇太孙朱允炆上奏洪武帝,说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捏造罪名,陷害忠良。又说蓝玉案牵扯甚广,已经成为官员们排除异己,互相扣罪名,栽赃陷害的借口,请求洪武帝到此为止,朝中停止检举任何与蓝玉案有关系的人,既往不咎。
皇太孙此举,得到了满朝文武的支持,甚至当场有人喜极而泣,大呼皇太孙英明,一举遏制住了朝廷陋习,铲除了毛骧这个朝廷毒瘤。
几乎所有大臣跪地不起,请求清君侧,杀毛骧,平冤案。
没有附议的大臣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毛骧曾经的手下,如今的驸马都尉、永春伯王宁,自从尚了怀庆公主以来,王宁就没有去边关打仗了,一直在京城负责对北元的“招安”工作,策反了很多北元高级官员来大明,甚至把北元的枢密院的知院(类似现在美国cla中央情报局局长)张玉都搞到大明当官了。
王宁一直负责对北元的情报工作,专攻这一项,不参加其他政事,此时群臣弹劾毛骧,王宁说道:“皇上,毛大人乃朝廷重臣,他有罪无罪,应该交有司查案审案,按照国家律法定罪量刑才是。”
另有一个大臣,就是中山王徐达的幼子、沐春的大妹夫、燕王世子等皇孙的二舅、曾经的京城第一纨绔徐增寿了。
徐增寿打着哈欠,似乎一副永远睡不醒的样子,说道:“臣觉得永春伯说得对,这里是朝堂,又不是菜市场泼妇吵架,靠着唾沫星子把人给淹死了,谁的声音大谁赢,国家法度何在?”
毛骧当场脱掉官袍,摘下官帽,默默跪下,不发一言。其实从洪武帝将折子留中不发开始,毛骧就晓得自己的结局。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不仅仅适合开国功臣们,也适合一手屠杀功臣们的自己。
为了平民愤,为了让群臣信服皇太孙,洪武帝必须要把自己这个义子献祭出去。
甚至洪武帝同意胡善围出宫,远离京城,和沐春成亲归隐,也是担心胡善围为了保护纪纲而节外生枝,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毕竟从以前各种事件来看,胡善围这个女官总是一个最大的变数。
凡是胡善围参与的事情,最后都会失控,走向一个更混乱的结局,习惯掌控一切的洪武帝索性“祸水西引”,把胡善围远远的打发出宫。
胡家东川侯爵位已废,胡家除了胡观,所有人都被毛骧赶尽杀绝了。洪武帝选择胡观为南康公主驸马时,其实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胡观这种依附皇室生存的小白脸,如果没有洪武帝的授意,他怎么敢率先弹劾毛骧?
正因毛骧看透了一切,才没有上折子自辩,在风暴来到之前把纪纲弄走。
这个胳膊肘总是往外拐、总是围着胡善围转的傻小子啊,到头来还不是我救了你?哼……
看着俯首认罪的毛骧,洪武帝面露不忍之色。
皇太孙哭道:“皇上圣明,毛骧不除,难以平民怨。”
群臣皆附之,声讨毛骧。
此情此景,简直是“六军不发无奈何,辗转娥眉马前死”,君王掩面救不得啊!
洪武帝说道:“将罪臣毛骧拿下,由刑部,兵部,户部,都察院会审。”
毛骧的敌人遍布朝野,会审的结果不出意外,判定毛骧有“罗织罪名”、“收受贿赂”、“严刑逼供”、“陷害忠良”等等十大罪名。
毛骧对所有的罪名都不否认,签字画押,简直不要太爽快。
刑部定罪量刑,判了毛骧凌迟之刑。
案件送到洪武帝手上,洪武帝朱笔御批,毛笔在空中悬了很久,墨汁都差点干透的时候,洪武帝终于咬咬牙,写了一个字:“准。”
洪武帝命身边的太监,“今晚做一顿毛骧爱吃的菜送过去。”
夜里,毛骧吃着断头饭,吃的很香,连汤都喝完了,对送饭的太监说道:“麻烦你转告皇上,毛骧谢皇上恩典,毛骧此生无悔认皇上为义父,毛骧这条命本就是皇上给的,若无皇上,微臣早就是饥民的盘中餐。现在皇上要毛骧的命以谢天下,拿去平民愤,毛骧也心甘情愿,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毛骧吃的很香,当晚睡的也很香。这是他当了锦衣卫指挥使以来睡的最好的一晚,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第158章 抢人头
才吃断头饭,又饮断头酒。
次日上刑场之前,效力南康公主府的女官江全居然提着一壶酒来到刑部死牢。
毛骧从未料到会有女官来看他,连忙扯出乱发里的杂草,尽量把皱得像个陈酿五年的梅干菜般的囚衣打理的工整一些,用隔夜的茶水擦了脸,勉强能见人。
江全把酒壶从囚牢栏杆里递进来,“这是范尚宫要我捎给你的,这里头有宫里刘司药配的秘方,喝了之后,你会变得反应迟钝,渐渐失去感觉,一刀刀割在身上就没那么疼了,如今人人自危,纵使范尚宫也不能随心所欲出宫探视你,只有我身在公主府,能够出入自由一些。”
范尚宫就是以前的范宫正了,接替胡善围成为尚宫。
“范尚宫说,和你多年同僚,都是做着黑暗里的事情,是皇家的刀、皇上的擦脚布,用完就要扔。如今她因胡善围离宫,有机会从暗转明,接替了尚宫的位置,你没有给自己留后路,如今这个结局,她无能为力,喝了这壶酒,黄泉路上上快点走,莫回头,喝了孟婆汤赶紧投胎,忘记这一切。”
毛骧将一壶酒喝尽了,笑道:“我早就猜到了结果,我却没有猜到来送行的人居然是你们这些女官。”
江全自嘲一笑,“女人当官,总是被人嘲笑优柔寡断,儿女情长。可是若一点情都不讲,人生该无趣啊。范尚宫向来谨慎惯了,能送来这一壶酒,已是不容易了。倘若胡尚宫还在,她定不会坐视你被凌迟、纪纲被满城通缉。不过,我又很庆幸她离开了宫廷,不用又一腔热血,碰到玉石俱焚。”
毛骧心想,这一切都是皇上安排好的,皇上就像一个精明的棋手,布置好每一个棋子,胡善围是皇上故意打发走的,云南路途遥远,消息闭塞,等她知道了我被凌迟,那时候我坟头草都长起来了。
不过,这些秘密不能和江全说,免得把她拖下水,毛骧说道:“这是我的命,我认命了。我杀了很多无辜的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凌迟之刑理所应当,我接受这个判决。”
江全露出一丝悔色,“这件事因驸马胡观所起,我真没有想到胡观和皇上早就约定,或许他牵头参你,也是当南康公主驸马的条件之一。当时胡尚宫对胡观这个人选心存疑问,觉得那么多优秀的候选人,选他一个被夺爵又几乎灭门的落魄公子有些奇怪,可是我当时只顾着为南康公主高兴,没有深想下去。我要早知道……我一定会想法子让胡观出局,南康公主的婚姻,不应该沦为一场交易。”
江全将外孙女视为珍宝,亲眼看她长大成人,觉得应该配上大明最完美的男人,拥有最幸福美满的婚姻,可是亲爹洪武帝并不这么想,始终把皇权放在第一位。
毛骧一笑,“胡尚宫是个热心肠的人啊,还托了纪纲去查胡观是否像他大哥一样是个秃头。其实没有胡观,也会有其他人,你莫要自责。东川侯胡玉满门确实灭于我之手,也确实无辜牵扯进去,他要报仇,朝中大臣们沾亲带故的,多少亲朋好友死于我之手,破鼓万人捶,墙倒众人推,我……死得其所。”
这时酒里的神经麻痹的药已经开始起作用了,毛骧的瞳孔渐渐放大,舌头有些不听使唤了,他威风一世,不想在江全面前失语尴尬,向她摆了摆手,“走,不要连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