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125)

“你就是好胜心太强了,凡事都喜欢出头,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宋尚功说道:“你看看我,自打进宫以来,我一次都没有罚过提铃。”

崔尚仪被逗笑了,“所以你是尚功,她是尚宫,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宋尚功不以为“耻”,“尚宫和尚功都是五品女官,拿一样俸禄,谨小慎微混到今天的成就,我很知足了。”

曹尚宫喝了杯参茶,拿起铜铃,“时间到了,最后一次,走吧,莫要误了时辰。”

“天下太平!”

此时正值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三个女官按照标准,徐行正步,提铃受罚。走着等腰三角形的漫长路线。

终于走到终点、也是初始点乾清宫门,今晚惩罚结束,天蒙蒙亮,新的一天开始了。

崔尚仪不顾风度,跌坐在台阶上,问曹尚宫:“胡善围怎么样了?她醒了没有?”

曹尚宫将铜铃弃之一边,“放心吧,好人命短,祸害活千年,她这个人命大的很,或许有一天我们都死了,她还活着。”

与此同时,钟山行宫。

胡善围自己明明一动不动,可是身体却在快速移动,她睁开眼睛,发现四面八方都是竹篾,脚下垫着几本书,透过竹篾的缝隙看过去,发现自己身处逃难的民众中。

难民全是惊恐的面容,仓促中,他们只拿着自己认为最贵重的东西,有人怀揣着金银,一边跑一边掉,跪下去捡,然后被人群活活踩死。

这一幕似曾相识,她发现自己重回六岁,苏州城破,常遇春屠城那一天。父亲将她装进书箱里,牵着母亲逃命。

母亲最后被难民踩踏而死。我好像不记得母亲长什么模样了。

胡善围从书箱里站起来,看着父亲紧紧牵着的那个女人,目光相撞的那一刻,红粉变骷髅。

女人的身体飞速干瘪、发黑,一层层如碎屑般,随着奔跑的频率脱落,然后只剩下一具穿着衣裙的骷髅。

“爹!放开她!她不是娘!她是魔鬼!”胡善围吓得尖叫,小拳头捶打着父亲宽阔的肩膀,警告父亲。

父亲忙着逃命,没有停下脚步,他边跑边伸手将她的头强行按进书箱里,“别出来,小心有流箭伤了你!”

话音刚落,就有一支箭射过来,正中她的额头!

“啊!”

胡善围吓得猛地坐起,发现是恍然一梦,她的额头裹着一层层纱布,头不是很疼,但是她很想吐,蚕室惊险一幕涌入脑海:

蚕母刺杀马皇后、她推翻框架堵住了蚕室大门、蚕母爬进框架、她拖拽蚕母的腿、蚕母一脚正好踹中她的额头、外头的护卫们往蚕室放乱箭……难怪会做那个怪梦。

睡在脚踏上值夜的海棠醒来,“胡司言醒了?”又摸了摸她的后颈,“茹司药!胡司言退烧了!她活过来了!”

第91章 谁是大赢家

茹司药进来的时候,胡善围正抱着痰盂猛吐。

海棠一脸惊恐:以前只听说脑子被踢坏了,胡司言这个样子,像是被踢怀孕了!

胡善围把胃里的东西吐得只剩下清水,还是恶心作呕,茹司药淡定的说道:“脑子遭遇重击就是这样的,以后千万要保护好脑壳,我给女刺客验尸,她的身体柔韧结实,是长期练武的人,一踢之力,一块砖头都能碎裂,何况你这个肉体凡胎呢。”

胡善围干呕道:“我平时只练些花架子强身健体之用,没想到一个宫廷女官,还要练金钟罩铁布衫防身。”

有些人踢坏了脑子,失忆、痴呆或者疯癫。茹司药见胡善围神志清醒,还能开得起玩笑,松了口气,“吃点米粥垫一垫,干呕对胃不好。你脑门的伤半个月能消肿驱散淤青,但是脊背的伤疤无法消除,要跟你一辈子了。”

胡善围说道:“没事,反正我自己看不见。”

茹司药验过胡善围额头和脊背的伤,把了脉,重新写了药方:“既然烧退了,就不要再吃谈太医开的猛药,我给你换一副药。”

海棠送走了茹司药,端来一碗米粥,胡善围一阵阵反胃,就像吃药似的吃饭,海棠怯生生的说道:“胡司言还这么年轻,背上的伤疤将来找茹司药调淡化疤痕的膏药涂一涂才好。”

胡善围一叹,“捡回一条命就是万幸了,伤疤什么都是小事,无所谓的,反正我也看不见,眼不见心不烦。”

海棠毕竟还小,有些着急:“胡司言看不见,但是将来那个谁……”

见海棠欲言又止,胡善围放下汤勺,“什么事?”

海棠说道:“胡司言高烧昏迷,是奴婢一直陪着身边,胡司言说梦话了,哭爹喊娘的,还经常叫一个人的名字。”

“谁?”胡善围其实隐隐猜到是谁。

海棠低着头,嗫喏道:“沐春沐大人。”

在外头,胡善围是嫁不出去的“老处女”,但是在宫里,胡善围作为六品女官实在太年轻了,对比曹尚宫,崔尚仪这种已经过了最好花期的女人,她们立志终身不嫁无人质疑,但是胡善围的人生似乎还有很多种可能。

胡善围伏榻对着痰盂又是一阵吐,刚刚那些米粥怎么吃进去的就怎么吐出来。

末了,胡善围说道:“你不要多想,我和沐大人是……知己好友,每次遇到危难时,他总能出现,助我一臂之力。故,遭遇蚕室刺客袭击,我能梦到他,并不稀奇。”

海棠说道:“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喂喂,你别这么说,你听过解释呀……很明显,胡善围的说辞没能糊弄过海棠。

但越解释,越显得她心虚,于是胡善围干脆不解释了。

胡善围醒了,毛骧消息最为灵通,他立刻赶过来,审问胡善围。

为了减轻呕吐时的痛苦,胡善围喝着看不见一粒饭粒的米汤,额头包着几层白纱。

毛骧搬了个绣墩,坐在病榻旁边,“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吃的下去。不担心前途和性命吗?”

“胆子是慢慢练出来的。”胡善围慢斯条理的喝米汤,“因成穆贵妃孙氏的葬礼规格,我差点被挖出了双眼,整天在刀口上行走,习惯了。遇事不怕,我自问在职责范围内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事情,是我不能掌控的,要怪就怪运气不好,可运气这种东西,谁能说的清楚?”

毛骧心道: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当初光着脚进宫、缩腰拱背的小女人慢慢成长为遇事不惊的女官。

其实胡善围的自信一半是装的,一半全部来自于马皇后。

大家都没有穿丧服,这说明马皇后逃过了劫难。马皇后是个善良的人,绝不会滥杀无辜。

胡善围虽不知道因蚕母变刺客,她会得到何种惩处责罚,但是从海棠以及茹司药的表情来看,应该也逃过一劫了。

故,面对毛骧,胡善围才不会露怯呢,她知道千万不能露出心虚的样子,被毛骧抓住把柄。

果然,毛骧见胡善围如此淡定自信,对她的态度也和缓了些,“现在,我需要你好好回忆过去,从见到蚕母开始,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无论巨细,一一说个清楚。”

胡善围一面回忆,两个锦衣卫的书吏在一旁记载,待她说完,毛骧把厚厚的口供递给她看,“你自己看一遍,有无错漏之处,然后签字画押。”

胡善围照做,按了手印,问道:“毛大人,这个刺客现在查的如何了?”

毛骧最近忙得焦头烂额,“诏狱人满为患,比胡惟庸谋反案那一阵子还热闹。但是刺客十分狡猾,隐藏的极深。据查,周围并无同党,已经有超过三个汉王府的旧宫人指认蚕母是汉王妃杨氏的婢女保镖。但她在民间的一举一动无懈可击,外人察觉不出。亲蚕礼是外人唯一接近皇后的机会,我估计她预备刺杀马皇后早有所谋。”

“有一次她被江宁县选为蚕母候选人,推荐入京,她主动放弃了,却在朝廷给她发了贞节牌坊之后,毛遂自荐代表江宁县蚕母之选。”

胡善围大悟:“她是等待最好的机会,要么不被选中,一旦参选,就志在必得。”

毛骧点点头,“此人就像一条蛰伏的毒蛇,一旦有机会,就会发动致命一击。这是最后一次在郊外举行亲蚕礼了,从明年开始,亲蚕礼要搬到宫里举行,蚕母就从尚功局里挑选品德高尚,善于养蚕的女官担任。”

这自然是洪武帝的授意,将隐患彻底消灭,知人知面不知心,天知道还有多少个“蚕母”蛰伏,伺机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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